31土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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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集信息制定作战计划期间,闲不下来的旅行者探索了雨林和沙漠的许多秘境,甚至还抽空和赛诺去调查了一起罐装知识的走私案。 没错,哪怕是自我流放期间,大风纪官依旧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地打击犯罪。 纳西妲应该给赛诺颁奖,感动须弥十大人物,荧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赛诺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把写好的信交给她,“把这封信交给纳比尔,他会带你去资料室的。” 荧收好信件,转身准备离开时,赛诺又叫住她,“对了,你可以找找「炽天之钎案」的资料,那个案子安菲尔德有参与,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诶,荧眼睛一亮,新的线索! 在风纪官的资料室里,铺天盖地的纸质资料差点震掉派蒙的下巴,她干笑了一下,“须弥的学者好有想象力……” 这些纸质资料都是性质比较恶劣的案件,其他不太严重的案件都没资格被存到这里。说起来,「炽天之钎案」是什么呢? 荧和派蒙分头行动,找了半天才从角落里找到薄薄的文件夹。她们凑在一起,怀着某种隐秘地期待阅读起来。 “——嘶。” 荧啪地一下合住文件夹,一脸严肃,“派蒙,你看懂了吗?” 派蒙也皱起眉,“好像看懂了,也好像没看懂。” 她们一起盯着文件夹的外壳上的标签,「炽天之钎案」这五个字仿佛字如其意地灼烧着她们的眼睛。 派蒙喃喃地说道,“克里斯诺达尔究竟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荧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咱们整理一下信息。” “克里斯诺达尔自治领招揽了很多须弥的学者做研究,待遇十分优厚,但条件是再也无法离开那里。几年前有个妙论派学者却逃了出来,还偷走了名为「炽天之钎」的武器的资料。当时的克里斯诺达尔伯爵,也就是安菲尔德的父亲,委托愚人众追捕那名学者。但是由于安菲尔德的斡旋,愚人众没有直接在须弥境内展开活动,而是由安菲尔德和风纪官一起调查。” “啊,那些风纪官里就有赛诺,怪不得他会让我们来找这个档案呢。” “嗯,我们继续。按照克里斯诺达尔的律法,这名学者应该被抓回去接受惩罚,但是安菲尔德却看着那个学者自杀了。” “根据档案里的记录,安菲尔德很擅长使用火铳,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哪怕是在风沙肆虐的沙漠里也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击中沙漠里的蝎子。” 荧咬紧下唇,她之前还以为安菲尔德会用弓箭或是法器之类的武器,但是安菲尔德说他四体不勤是朵柔弱的娇花,没兴趣提升战斗能力,必要的时候用元素力强化一下身体机能然后跑就是了。但是火铳的使用难度要小很多,再加上克里斯诺达尔极其擅长改造武器…… 在武器储备充足的情况下,安菲尔德会成为很难缠的对手。 “有个奇怪的地方,”派蒙翻开文件夹,指着某一行文字,“安菲尔德没有阻止学者自杀,他还向安菲尔德表达感谢,这又是为什么啊?” 唔,搞不懂,派蒙纠结地啃着指甲,决定放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之后再说。下一个,「炽天之钎」。”荧捏捏眉心,闭上酸胀的双眼。 “嗯嗯,「钎」是一种投射型武器的名称,克里斯诺达尔制造了无数根钎,每一根都威力巨大,可以单独投射,也可以批量投射。当钎的数量在十根以上时,就称为「槛」。嗯嗯,很好理解,像笼子一样。克里斯诺达尔设计了十几种不同的钎,既有攻击型的,也有防守型的。” “而学者偷出来的,就是「炽天之钎」的资料,以「延灼」为特性的钎。”荧缓了缓继续道,“「炽天之钎」的可怕之处在于,单独一根的威力还是可以防御的,但它每曾加一根,威力就会在原来的基础上翻倍。” “也就是说,假设一根「炽天之钎」的威力为10的话,两根是20,三根是40……十根就是5120,而「炽天之钎」的设计就是要以「槛」的规模投射的……” 寒意蔓延上脊梁。 ——这样的武器是为了消灭了什么而存在的? ———————————————————— 挂在肩上的草属性神之眼微微晃动了一下,艾尔海森翻了一页书,下巴微微扬起。 “嗯,不错。收获颇丰。” 他看到荧和派蒙脸上复杂的神情,“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了去了!”派蒙挥着拳头,声音里是无法掩盖的崩溃。“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你没听见我们说什么吗,安菲尔德家里有个很可怕的大家伙!” “听见了啊,没必要紧张。”青色的眼眸如深潭般平静,“「炽天之槛」能直接烧毁整个须弥城,真碰上了想防也防不住。那还紧张什么?” “……行。”派蒙放弃和艾尔海森纠结了。 荧轻叹一口气,回到阿如村后,她们把「炽天之钎案」的相关信息告诉艾尔海森,不料教令院的书记官早就看过这个案件。这个人还振振有词,“书记官的职责就是录入信息,我当然有权限查阅各种资料。” 啊啊,这人怎么把滥用职权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派蒙无语地翻着白眼,晃了一圈找坎蒂丝要零食去了。 荧无奈地笑着目送派蒙飘远,她回过头来向艾尔海森确认,“因为没有必要,所以安菲尔德也不介意信息泄露是吗。” 艾尔海森点点头,他合上手里的书,“首先,「槛」的发射需要巨量的能源,哪怕是至冬国也负担不起。其次,「钎」是炮弹,那么炮台在哪里?克里斯诺达尔连这种程度的资料泄露都不怕,还藏什么炮台,除非他们就没有制造。所以,这个武器目前是无法发射的。最后,这是克里斯诺达尔的威慑。” 一向温和亲人的雪橇犬露出了森白的獠牙,这才让人想起来它们是狼的近亲,保留着未被驯服的野性。 “——泄露了又怎么样,要不要猜猜看我们还有什么武器?” 为全提瓦特大陆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制造武器的家族如此傲慢而恶劣地挑衅着。 “那你知道那种武器设计出来是为了应对什么敌人吗?”荧期待地看向艾尔海森,想知道别的资料里有没有相关信息。 “不知道,如果有那种武器都无法消灭的存在的话,那我们大概也没法存活。”书记官大人冷酷无情地回应。 所以克里斯诺达尔究竟是个什么魔窟啊。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面对愚人众执行官和深渊时的恶寒。 好奇怪。有什么超出她认知的异常。 荧揉着头发,手指碰到头上洁白的因提瓦特花,坚硬冰冷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她踌躇着磨了磨鞋跟,决定去找点事情做,避免过多的胡思乱想。 金发少女纤细轻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艾尔海森向窗外看去,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他低下头翻开刚才看到的那一页,将视线收回,思绪却并没有停留在文字上。 在求学期间,安菲尔德讲过不少关于丰饶女神的传说。 “——在克里斯诺达尔的传说中,丰饶女神身兼数职,除了保佑土地的丰饶,还司掌爱情。女神有二重化身,她既是清纯而卓越的天上「理想」女神,带来高贵纯粹的精神恋爱,也是爱欲和rou欲的人间「现实」女神,掌握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庸俗堕落之爱。” 一开始只是简简单单的闲聊,说着说着就涉及到提瓦特大陆上女神的形象。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如果把女神的形象替换成男性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比如稻妻的那位雷神,绝对的强大是不会受到性别的影响的,反之,男性神明也是如此,璃月甚至有岩王帝姬的传说。神明带给人民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从生活习惯到价值观念,性别反而不是什么重要的因素。 而安菲尔德则提出了异议—— “我们克里斯诺达尔的女神可不能替换,她只能是女性!” 为了向艾尔海森解释清楚,他不得不从头讲起关于丰饶女神的事情。 身着教令院长袍的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吹着土豆船,轻轻地咬了一口,银色的眼睛兴奋地亮起来,“这个好吃诶,我喜欢!” 他用胳膊肘捅捅身边正在写字的银发少年,“你不来一口?” 艾尔海森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安菲尔德举过来的土豆船,“不了,这种食物不适合在看书时吃。” 从理想与现实的两面性引导人类……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批注,和提瓦特大陆上的其他神明不同,丰饶女神十分直白地展现了自身的二元对立。 “好吧。”安菲尔德收回手,有些狼狈地舔掉快要流出来的奶酪。这是他的坏习惯,嘴里闲不下来。哪怕是聊天,也要边吃边说,也不怕咬到舌头。 “我们分别将其称为「乌拉尼亚」和「潘德摩斯」,后来也用这两个名字去代指女神的各种两面性。”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毕竟人们很难接给予丰饶恩惠的女神和凶暴堕落的魔神是同一个存在,所以给她的两面起了不同的称呼,其实就是通过欺骗自己来让心里可以好受一点。至少在我看来这就是自欺欺人,无论是哪一面,仁慈还是残暴,那都是她。” 艾尔海森微微颔首,人总是这样,只愿意接受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她是母亲,也是少女。她是鲜花,也是果实。她是慈爱,也是专制。她躬耕于广袤的土地之上,带来万世的丰收,这是作为女性的她才能做到的……啊。” 说道这里,安菲尔德突然停下,他瞥了一眼艾尔海森,“你边走边写字不怕摔跤吗。” 笔杆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转了一圈,敲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艾尔海森抬起头,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茫然,“我习惯了……” 他看到安菲尔德突然不愉快的神情,继续询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咽下去。 “抱歉。” 是问到什么不该说的秘辛了吗,艾尔海森犹豫着。虽然在他人眼中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但艾尔海森并非真的傲慢无礼,相反,他对人的情绪的把握很准确,只是不愿意把精力花在没意义的社交上罢了。 安菲尔德的声音闷闷的,他把较长的发梢撩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绿宝石耳钉,薄薄的软骨上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饰品,闪亮地反射着阳光。“这是我的问题,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慢吞吞地解决掉手里的土豆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干哑,但就算在嘈杂的街道上也清晰可闻。 “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安菲尔德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神明所给予的,你看,须弥的虚空系统是大慈树王留下的,蒙德的平原地形是风神修整出来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神明收回了这些恩赐,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收回……?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艾尔海森的脚步放慢,他并非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但也只是一直都停留在假设阶段。 “须弥有这样的记载,我去智慧宫查过。”安菲尔德声音笃定,不容置疑地说着,“两千年前有过一场大地震,一直从至冬波及到须弥边境。因为年代久远信息短缺,加上当时魔神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学者把那场地震当作是魔神之间战斗引起的灾害。” “那实际上呢?”艾尔海森心头浮现出一个答案。 苦涩染上脸颊,银色的眼眸里倏尔闪过一抹金色。“你也猜出来了吧,是我们的女神,没有其他别的魔神,只是她。她的尖啸撕裂了山脉,剜穿地表,宛如联合收割机推倒剿碎麦秸一样地收割着地表上的生命。”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复原了死去的人们和动植物。这是她的主要权能,「繁荣」,或者说「生产与再生」。” 有那么一瞬间,安菲尔德脸上划过骇人的愤怒和怨怼。 “我的家族信仰的是这样的神明,为了自己的安心感,故意割裂地看待她,编织了一大堆颂歌去合理化她的失控,赞美她给予的苦难。我们没资格去指责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她可以给出,自然也有能力收回,就连我们也是她的所有物,任其支配。” 他是恨着丰饶女神吗……艾尔海森敏锐地察觉到安菲尔德眼中的片刻真实。 “可是啊。”安菲尔德极短极轻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着,“身体上的伤口可以被治愈,心灵上创伤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糊弄过去吗,这种一切都往好处想的态度是一种病态。” 他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咬字优雅语气柔和,像诗歌一样的话语缓缓流淌出来。艾尔海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青灰色的石板,枝叶间投下的光与影。 “她是繁荣,也是凋零。她是创造,也是毁灭。她是完满的圆,是永不停歇的轮。” 说这些话的时候,安菲尔德用的是提瓦特通用语,但是重音和停顿却与寻常的发音不同。艾尔海森奋笔疾书,快速地记录下来安菲尔德说的东西,凭借优秀的语感标注了发音特点。 “……她是永恒的坩埚、纺锤与摇篮。只有通过死亡才能获得生命,只有经历痛苦才能迎来新生。” “在终末来临之时,理想乐园的大门开启。” “她手持丰裕之角和巨镰,必如雪崩再来。” “……” 艾尔海森无意识地敲着本子,“为什么用提瓦特通用语?根据你的发音节拍,原本的语言应该是和至冬语的发音更接近。” “不愧是知论派的高材生。”安菲尔德点点头,眼神里透露着赞许。 他伸出手指晃了晃,在空气中描出一个歪歪斜斜的三角形,“正如你所说,这首颂歌应该是用古厄琉息斯语来唱的,但是那样的话就不能让你听到了,这可是属于我们的「秘仪」。” 厄琉息斯是克里斯诺达尔的旧称,虽然已经没人使用这个称呼了,但是一些文献里还有记载。艾尔海森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对安菲尔德提供的材料很满意,这首颂歌的信息量很丰富,每个词都是值得琢磨的意象。 坩埚、摇篮…… 艾尔海森重点圈画了这两个词,直觉告诉他,这也许是突破点。 他沉吟片刻,开口向又在东张西望找小吃摊的安菲尔德询问,“你对小吉祥草王怎么看?” “诶?”安菲尔德露出诧异的神情,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艾尔海森发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跳跃,他抿了抿嘴,补充说明,“我感觉你对神明的要求很严厉……你无法容忍神明出现错误吧。” 找到水果摊子的安菲尔德挑选了一个墩墩桃,听闻艾尔海森的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真是敏锐啊。”他垫了垫手中的果实,“也许我确实对神明很严厉吧。” 银色的瞳孔里又闪过金色,让艾尔海森确定之前并不是自己看错了,安菲尔德的眼睛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确实会有变化。 “我当然知道提瓦特大陆上的魔神实际上只是一群更强大的生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然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但是——” 冷漠甚至可以说残酷的话语并没有停下,“什么是神明?他们承载着子民的期待,享有子民的信仰,就守护管理国家,这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义务。”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决策失误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而承担这些损失的,就是那些信任着神明的普通人。” 伴随着清脆的喀嚓声,墩墩桃清甜的香气弥漫四周,“不管有什么苦衷,多大的冤屈,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可以犯错。” “哎呀,我可真是大不敬,神明就是绝对的,怎么能指责神明呢。”安菲尔德自嘲地笑了笑,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事实,但同时又在向某个存在呐喊着怎么能一直这样下去。 又是那样的眼神。 艾尔海森偏头避开安菲尔德的视线,流畅地接下安菲尔德的话,仿佛从来没有走神一样。 “但是你出钱资助了花神诞祭,你并不讨厌小吉祥草王。” 亚麻金发的少年轻笑了一下,“应该说我还挺喜欢她的。啊,和我前面的说法矛盾了。我明明应该斥责小吉祥草王软弱与不问世事的,可我却做不到。” 他露出柔软的神情,有如梦幻泡影般,“我觉得可以等等她,也许她未来会是一个很好的神明,快点成长起来吧。” 像是在愤怒。像是在哀叹。像是在嘲弄。像是在喜悦。像是在悲伤。像是在怜爱。 艾尔海森眉头蹙起,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太像了,相似到令人心惊。他看着安菲尔德,就像看着有自毁倾向的卡维。 这是一种很不妙的思维方式。安菲尔德有时候很矛盾,他做不到逻辑上的自洽。虽然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情况,面对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就用双重标准或者暧昧地搪塞过去。 问题是……安菲尔德很清楚自己的矛盾点,也知道性格上的扭曲让他很难自我调节。混乱矛盾的情感在安菲尔德身上多次出现,以至于艾尔海森觉得他总是疲于自我检讨,如果把他的心路历程抽出来去撰写忏悔录的话,大概能塞满半个智慧宫吧。 这是一种“痛苦者的高傲”,与自身处境不匹配的价值观会让他一直被愤怒不甘和自我厌弃灼烧,最后什么都不剩。 虽然安菲尔德和卡维两个人站的位置不同,视角也不同,最终却看向同一片风景。只是安菲尔德的出身好很多,他能做到更多,看起来也比卡维更游刃有余。但这也意味着安菲尔德要面临更沉重的负担,他不得不顽强,去抗下无人分担的重担。 在理想主义这方面,他们实在太过相似,一个作茧自缚于过去的愧疚,一个无声地向远方咆哮。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会死于孤独、爱、理想、绝望以及世界带给他们的一切。 要么被理想焚烧殆尽,要么抱着理想坠海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