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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了半晚上的牛毛细雨,把虞阳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洗得格外青翠。拜这难得的好天气所赐,虞阳这一天几乎万人空巷,但凡能抽出空儿的都涌到明德门外来看着一场百年不遇的热闹。大虞城卫军层层关防,刀枪烁亮,锦衣大汉们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人墙,手心里全是汗水。人墙前面,京兆府差役呼喝斥骂,鞭子在虚空里抽得啪啪直响。饶是这样忙得满头大汗,还是只能堪堪把人潮拦在高台下二十步外,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人群源源不断涌来。锦棚背后,各国使节的卫队抄着手拄着家伙,一脸不相干地远远看他们忙碌,个个都是啧啧称奇:“好家伙,这得有半个城的人吧?”“咱们那达慕上都看不到这么多人!”“每年元月十五,丹凤楼前放灯,金吾不禁,与民同乐,也就这场面了……”辰时初刻,炮响三声,大虞皇帝落座高台。身份足够的重臣勋贵陆续登台侍坐,礼官高声赞礼,宣各国武士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捉对儿上台厮杀。元绍隐在锦棚的阴影中,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台上那个玄衣劲装,四个侍卫按刀夹峙的人影。二十余日监狱中不见天日的生活,似乎并没有让凌玉城的风姿气度有什么改变。他默默端坐台上,薄唇紧抿、脊背挺直,微微低垂双目,似乎对周围异样的目光完全不闻不见。唯一不同的,就是交叠的双腕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合在身前,襟袖间盘绕着一缕隐隐的闪光。到了这个当口,都不肯松开镣铐么?做法未免小气——元绍冷冷而笑,虞国的防范还当真严厉,这样的禁锢,是怕凌玉城在台上当场自尽么?也是,现在自尽是虞国丢脸,等下了擂台再自尽,就是接手他的那一国丢脸了。到底,要袖手旁观,看着自己下了三年的一盘大棋今日收官,看这一代名将于焉陨落么?第10章自古美人如名将擂台上的战斗结束得很快。雷勇三两下把最后一个竞争者扫下擂台的时候,日头还没有移过中天。长裙曳地的苏台和亲王秋漪笑得云淡风轻,手中宫扇轻摇,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手的美人已经泡了汤,兀自回头向边上的属官说着什么;西珉荣亲王今天仿佛安心要和同为女子的和亲王别一番苗头,打扮得格外优雅华贵,却没有那等矜持风度,望着擂台上咬牙切齿。擂台中心,雷勇刚还刀入鞘,向自家锦棚的方向躬身行礼,台下便是一阵阵轻微的sao动,每个人都在努力踮起脚尖往前看去——擂台上,四个与其说是仪仗、不如说是押解的侍卫夹峙下,凌玉城慢慢长身而起,从容步出。一身玄衣劲装,上上下下收拾得紧称利落,无文无绣,无配无饰,不见任何品级装扮。就连腰间革带上挂着的长剑,也是毫无嵌饰的一色沉黑。踏出第一步时,身边两个侍卫抢上去,却被凌玉城微微侧身,肩头一触,两条汉子踉踉跄跄向外侧跌开。他更不去虞帝驾前下拜领训,昂然直出,笔直走向擂台正中。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快不慢,高高地扬着头,一手按剑,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神色从容冷峻,仿佛台下熙熙攘攘,都是正在等待他检阅的士兵——这样神情态度落在台下观战的高官贵胄、贩夫走卒眼里,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枉受国家恩养多年,居然毫无廉耻!”“无悔过之心,无人臣之礼……”“这地儿他也敢来,真不要脸!”“换了是我,早一头碰死了!”“到了这地步还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以为还是掌权那会儿呢……”“等不及伺候外人去了吧……”士大夫们的品评或许还留些口德,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人、扛活吃饭的力巴汉子,口里的话可就越来越难听,如果不是城卫军和京兆府的差役尽力维持,差不多就有人要摸点什么砸到擂台上来。凌玉城却只是一步步踏向台前,目光漠然,对周围嘈杂的叫骂、鄙夷唾弃的面孔恍如无见无闻。不知不觉的,擂台下方居然慢慢静了下来。“不知死活。”看着凌玉城这般做派,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皱眉低语:“居然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话还没说完,却被站在身侧的兵部尚书曹鼎轻轻一拉,顿时住口。话音未落,凌玉城倏然转身,拔剑出鞘,雪亮剑锋映着日光,遥遥指向对手眉心!雷勇蓄势待发久矣,此时被他气势一激,也是拔刀出鞘,天统皇帝亲赐的长刀横在身前,划出一个短短的弧度,虚空中用力向下一劈。刀身上一道隐隐血痕磨灭不去,这一刀劈落,居然发出了奇异的嗡嗡鸣响!他两人相向而立,一个横刀,一个举剑。一个步履沉雄,一个轻捷彪悍。一个全是必cao全胜的把握,一个满是一往无回的决然。眼看刀光剑影即将相触,雷勇忽然收住刀势,纵身倒跃,就在那一瞬间,北凉使节的锦棚后,穿云裂石的号角声蓦然高扬!“雷勇,下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轻描淡写如同低语的话声,却奇异地穿透满场回荡的号角,清清楚楚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这一战,朕亲自出手。”号角声响时擂台下猛地一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陷入了寂静如死的压抑,所有刚刚还在窃窃私语或大喊大叫的人,都竭力摒住了呼吸:谁?说话的人是谁?大虞国君高高坐在台上,还有谁能在这个场合称一个“朕”字?虞帝猛地挺起身子,脸色铁青。周围臣子纷纷大哗,勋贵武臣虽然不能在御前带刀,却一个个做出一副主辱臣死的样儿,仿佛下一刻就要拼命。别国使节却是毫不相干,有的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有的或明或暗打量虞帝神色,更有的看向毫不迟疑、转身拜倒台上山呼万岁的雷勇,顺着他下拜的方向望去,就见到一人举步上了高台。那人轻袍缓带,衣袂飘飘,在这等地方,赫然只穿了一身便服,然而往台上一站,便是冠冕俨然的大虞皇帝都怎么看怎么像个傀儡。来势仿佛极快,又仿佛极缓,明明是一步一步负手而上,却像是不知怎么眼前一花,原先擂台上的空处已经多了一个人影。这极动和极静之间的转换,看得不懂武功的人都难受之极,虞帝身边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更是脸色一白,几乎当场就要吐出血来。凌玉城也是身子微微一晃。和睿王府夜宴那一次不同,此刻压在身上的气势并不凌厉霸道,杀机四溢,却是浑厚磅礴到了极点,有如天河倒倾,白浪滔滔飞流直下——那气势一波一波击打在他肩头脊背,每一个呼吸身上都沉重一分,不要说出手,就是维持着不跪倒在地已是艰难!想不到,想不到竟是北凉天统皇帝亲身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