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谭非彼潭

    之前在虚境中，敖潭让兰珊不要担忧之前演戏露出的破绽，他有办法处理。基于对他的信任——自从rou身重塑生命重启时，就与之伴生且不断成长与加深的，更类似于某种深植于魂魄里的——对他的绝对信任，少女听话地暂且安下心来，等待着如何随机应变地配合他行事。

    就在兰珊醒来的当晚，禁地之峰的西南角夜半突发异动。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西南之地陆续出现红云漫天的不祥之象，北华据此占出，此乃流火将降的前兆。风里峭也将朝廷的万里加急呈报国师谭，此前，西南多地就久未降雨，干旱形势日趋逼人，今日天上忽现红云盖顶，本就苦于生计的民众更加恐慌。

    青宇、百川、凌若谷，三名守峰人齐齐赶至峰顶，分别守住西南角扩散四溢的风暴灵力。国师谭也现身襄助，于狂风大作之中、沉沉乌云之下的宫殿朱门前，龙吟长啸盘旋一刻，这才补全青宇师徒的力量缺口，暂时镇住了峰峦。

    而随即第三天，就有新的消息传来，西南之地的天象回归正常，流火之祸暂消，并有雨水不时落下——这些前后转变的对比明显，也坐实了一件事，地方上的异变就是和禁地之峰的变化息息相关。

    而峰峦对于兰珊这个接收了守峰人三滴真心血的存在，似乎也有着明显的迁怒之意。在峰峦异动暂时解决的当天，青宇师徒与国师谭都还在峰上不曾回来，她半夜自床榻之上闭目起身，似睡非睡，慢行慢走，打开门朝着旁人都看不到的禁地之峰所在的方向而去。

    守在室外的无垢城弟子及时发现了她，可只是开口叫了她一声“兰姑娘”，她便颓然倒地，忽然再次陷入昏迷，对外界一切感应全无。

    容涵真人随后赶来，发现她因为不明原因失去了意识，之后虽然顺利醒来，却显得惊魂不定，不肯任何人靠近，只是不断询问国师谭去了哪里，她要见他，还说有座山峰一直发出声音，让她去殉祭。

    而彼时，刚刚经历了一场由峰峦引发的差点成真的天灾，峰顶的四人一直守到隔日天之将亮，确定峰峦暂时稳定了，才离开。

    北华还是像上次那般，借助国师谭的力量也进入了峰峦内。他虽然承了国师谭的情，却对自家人也没有不近人情到冷酷的地步，眼看着师徒三个尽心尽力地担下镇守峰峦的责任，此刻脸上俱有疲色，他当下就应允了三人下山后回含元殿一趟的请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要回含元殿，无非就是想见兰珊。北华没有拦着，但至于人家姑娘是不是会拒绝见他们，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甚至于，他是希望他们碰壁的，多碰几次壁，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了，说不定就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国师谭与他们同行下山，本来只是保持距离地前行，一直面无表情。听闻北华他们的对话后他神情忽现冷森，自是不可能有什么和善的态度。但含元殿本就是无垢城的地盘，更是青宇师徒原本的住所，他冷冷睨了师徒三人一眼，只是对北华一拱手，便率先一步离开禁地之峰。

    之前，青宇曾当面表态说兰珊是自己的未婚妻，而国师谭也声称自己是兰珊的未婚夫。双方可谓各执一词，但冲突只发生了一次，还是在国师谭第一次现身峰顶之时。之后，随着兰珊醒来的“失忆”，只认国师谭一人，青宇就再也不曾提及此事，国师谭也反应微妙地故意略过这点不予争论。

    百川此前表明了自己是兰珊的“兄长”，哪怕少女不曾与之相认，他对少女的关心在意，也可以被单方面解释为紧张meimei。

    至于凌若谷，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身与兰珊的关系，在他的心里，这些都跟外人无关，少女如今不知是否是真的想不起他以及师傅师兄了，但她的态度总归有她的考虑，如果她是在伪装，那强行撕破假象就是违背她的意愿——他不想做这样的事。但他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少女的在乎，只是完全不在意他人怎样看待和解读。他在乎的，始终是少女本人，以及她的态度。

    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北华真人，他是看不懂国师谭和青宇师徒之间的态度的，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都感觉到这件事情的棘手与难解，此时也唯有看着国师谭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深叹一声，接着叮嘱师弟以及两个弟子，回到含元殿也不可和对方发生冲突。毕竟，禁地之峰的后续事宜依旧需要国师谭的配合。说着，他便转身赶去主殿处理其他事务。儿女情长在他这里不算什么大事，天运众生才是重中之重……

    在即将走至兰珊房间的门前时，国师谭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他脸上的冷寒被一种更淡漠的平静取代——这是兰珊所熟悉的表情。

    少女很信任他，也很听话，他自然知道她的表演有破绽，而且是事先就猜到了——他不说，就是希望看着她走错这一步——唯有这样，她才会更加地听信他，依赖他。

    她目前的态度很明确，只认他这个“未婚夫”，对青宇师徒的态度是一视同仁地充满陌生与抗拒，对百川的兄长身份也完全不予回应。

    他一方面满意于现在的状态，一方面又十分清楚，如果要保持少女对他的信任不受外界影响而动摇，就要尽快将她带离无垢城。

    以他目前的修为，他所表现出来的强大表象也撑不了太久，他不能让任何人戳破这一点。而既要暗中催发禁地之峰的异变，又要真正拿出实力帮助无垢城镇守，以及前前后后几次三番引啸龙吟，都极大耗损着他的灵力。

    但只要兰珊信他，愿意跟他离开，一切就都值得。

    而这又必须利用她对青宇师徒的在乎，给她制造一种紧迫感，和她除了他之外别无所择的认知。

    呵……曾几何时，她本来只在乎敖潭一人，也只有敖潭这个唯一的选择，偏偏……国师谭的眼中闪过一股扭曲的暗色。

    想到他在蜃中看到并感受到的，她与三个男人亲密无间的关系，那些连他都差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合欢细节，国师谭就需要非常、非常地克制，才能假装自己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这是兰珊心目中的敖潭该有的表现，不动心，不动情，不动火。

    可他现在只是在假装……不动声色。

    谁让他本就不是完整的敖潭。

    敖潭本人不肯承认自己对兰珊动了心，所以他渡不过天劫，他再能自欺欺人，也骗不了天道。

    而他不同，他本就是被敖潭驱逐离体的关于爱欲憎恶的分身，他是敖潭，却也不完全是，他更喜欢自己独有那个的化名，谭。

    他是敖潭的分身，自然与他面容别无二致。

    他也是敖潭对兰珊感情和欲望的凝结。

    他本就是一抹隐秘难化的执念。

    敖潭将他放入凡尘，想让他识得人间疾苦，炼化他对兰珊的感情，让他放下对一人的执着，做个普度众生的圣人，最终因为爱欲的消散而自行化为齑粉，然后才能重新归于本体。

    他已经是万民敬仰爱戴的国师，他也尽力做到了仁心仁闻。

    但他并没有放下兰珊。

    作为强大本体的敖潭倒下了，他这个分身却还存在着。这只能说明，他对兰珊的情，才是真正地顺天命而为之。

    敖潭困在了他从不对人提及的一段可悲命运里，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留给他的桎梏，除了断情绝爱地追寻大道飞升，他走不出第二条路。

    而他被本体驱逐的分身，则是侥幸跳出桎梏的那一点叛逆和自由。

    他要带走兰珊，哪怕不择手段。

    敖潭本人不能阻止他，无垢城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

    就连兰珊本人，也不能拒绝他。

    他走入房中，迎着少女惊喜的目光走了过去，垂眸轻轻抱住她。

    “没事了。”他安抚一样拍着她的后背。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代表着青宇三人也安然无恙地下山了。

    少女紧绷的身体一软，如同困倦的小猫窝在他的臂弯里，像是终于能踏踏实实地放下心来。

    国师谭表情不变，唯有眸色深沉一瞬。

    虽然那师徒三个随后就会出现，兰珊能亲眼看到他们性命无碍的样子。但她此刻并不知这点，由他先一步带回来这个消息，相当于完成了他对她的承诺，也就能再一次加固她的信任。

    兰珊觉得自己也该有所回应，保持言行态度上的一致，才能骗过守在门外可以听见一些动静的无垢城弟子，于是她轻轻回抱男人，用充满依恋的语气说道，“你回来了，太好了。”

    国师谭知道，敖潭在少女心中是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形象，所以她的“太好了”，更多的还是对青宇、百川和凌若谷三人转危为安的感叹。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刻认为，这句话是这么的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