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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7 安布罗斯爵士

    

Chapter 87 安布罗斯爵士



    薇洛一到威尼斯就给父亲写了信,这封信写得很长很谨慎,她说明了很多情况,比如说她被一群意大利强盗绑架了,而她现在逃出来了,但关于她怀孕的问题,她连半个字也不敢说。

    她的意图是试探态度,当然,如果他不仅能接受,还能给她一大笔合适的路费最好。她并不缺这些,她纯粹是想要更多的钱傍身。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她就令自己安安心心地旅游。

    她换上了她带来的旅行装,而不是继续扮演一个贫穷的男孩,那并不适宜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而且在意大利这种极度糟糕的地方当个男孩也不见得多好过,还不如天天被热情的路人喊“贝拉(美人)”,最多也就是让她感觉自己像匹马。

    她知道阿莱西奥肯定还在找她,但她不必去怕什么,他疯了才会想到她真的在实践他曾经说过的旅游路线,她一路来到了威尼斯,坐上了他所说的贡多拉,也真的看到了她很感兴趣的圣马可大教堂。

    当她在六名天使簇拥的圣马可雕像下走进这座可能是基督教世界最负盛名的教堂之一,她首先看到的便是遍布墙壁、穹顶的马赛克镶嵌画,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金碧辉煌,震撼得她几乎想要落泪。而进入最深处的黄金祭坛,她更是深刻感受到了当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威尼斯人究竟从君士坦丁堡洗劫回了多少珍宝。

    威尼斯曾经确实风光得无法想象,它是世界的中心,诞生过像提香、维瓦尔第等伟大的艺术家,即便后来终究落魄,也依旧有许多文豪与之结缘,比如说他们风流倜傥的拜伦勋爵……

    她到处走着走着,甚至还忍不住造访了马可·波罗的庭院,人们以那本备受争议的游记《Il   Milione(百万)》将它命名为Corte   Seconda   del   Milion(第二百万庭院)。她仍是孩子时,也读过这本书,这个威尼斯商人声称去到了东方,见过忽必烈汗。

    在一些传说故事里,他还有幸娶回了忽必烈汗的女儿,但在他被俘入狱之后,他嫉妒的家人向他的妻子编造他已死亡的谎言,那可怜的姑娘信以为真,伤心欲绝地点燃了自己的衣服,从这座房子的窗户一跃而下,葬身运河。直到今天,都偶尔有人会在附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拿着一根蜡烛漂浮在空中,或者听到一首源自于东方的甜美歌曲……

    这当然是假得离谱,一个强大帝国的皇帝除非是疯了才会把他宝贵的公主嫁给一个异族商人,但至少这种故事听起来确实凄美。

    卡萨诺瓦是她最没有兴趣的一环。

    她在阿莱西奥的图书室里翻到过卡萨诺瓦的回忆录,是用法语写的,对她来说再友好不过,然而,等她看到某章他差点娶了自己的私生女,之后还干脆就和她们母女一起大玩三人行,她被恶心得只想把眼睛挖出来好好洗洗。

    可奈何威尼斯本身就是个以风流著称的地方,卡萨诺瓦的各种风流韵事很受崇拜。

    当她在夸德里咖啡馆拒绝了数位绅士的示好,喝完一杯最终不知道是谁替她付了账的咖啡,坐上贡多拉经过叹息桥时,船夫也在跟她这个游客讲述当年卡萨诺瓦那轰动全欧洲的逃狱事件,她一抬头,几乎就能穿梭回百年以前,看到那个世界历史中最臭名昭著的浪子正小心翼翼地握着一把三棱匕首在楼顶行走。

    她情不自禁地走了神,想起有个人曾经说要在这座一面是宫殿一面是牢房的桥下吻她……

    威尼斯,威尼斯,没见过你的人才不会赞美你。

    她也不是不知道还有下一句。

    但见到你的人,会付出代价。

    所有人都说,威尼斯该是一个与所爱的人一起访问的地方,独自一人去那里是很奇怪的。

    还好她不爱他,她一点也不后悔没能与他同游威尼斯,晚上一起躺在贡多拉里,看着繁星满天与银色的月亮。

    他不过是她人生中一段不甚美好的奇遇,一个许多年后她才有可能讲出来的故事,而她,也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小小插曲,当他晚年心血来潮地打算学习卡萨诺瓦撰写回忆录时,她或许能够占一个章节,不必更多了。

    她暗自想着他,警告自己不要麻木地陷进掺着砒霜的蜜罐里,叹息桥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船夫并没有发现她的走神,仍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一些或真或假的韵事……

    在薇洛正放松地游览威尼斯时,阿莱西奥已经是再次来到了英格兰。

    他曾经一直以为,当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时,会是与她一起。

    他们会一起拜访她的父亲,也许对方会气得想拿枪杀人,但在得知了婚讯后,多少会变得宽容一些。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就像他现在其实也并不能真正确定什么,他不知道她是否回了家,他只是在希望如此。

    他将自己的名片交给管家,被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安布罗斯爵士愿意屈尊过来见他。

    当安布罗斯爵士傲慢地走进图书室,他立马便确定了,这个人确实就是他爱人的父亲。

    安布罗斯爵士大约五十多岁,个子很高,腰背笔直,花白头发下,是一张十分严肃却也相当英俊的脸,嘴角紧紧地绷着,没有一丝情绪,活像一位罗马总督。

    威廉米娜的五官更像mama,他想,但她的身高体态,以及偶尔冷冷看人时的傲慢模样显然来自她的父亲。

    阿莱西奥本希望能表现得更好一些。他甚至在如此着急的时候都尽量去仔细挑选了衣着,穿得很是典雅考究,唯恐在无礼地不请自来后,连打扮也不入一位老派英国绅士的眼。

    可现在一见到了人,他瞬间就忘记了一切,直接以一种没有时间耽搁的匆忙姿态迅速走了过去。

    而他开口时更是相当的直接:“你好,安布罗斯爵士,请原谅我如此突兀地造访,但我实在是无法等待,这件事是有关于你的女儿——”

    他还没有说完,安布罗斯爵士已经皱起眉头,十分不耐地开口打断了他:“女儿?不好意思,我根本就没什么女儿,我想你是找错人了。”

    阿莱西奥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然后他道:“你知道我究竟在说谁,爵士,我恳求你,我必须得见到你的女儿,我得和她结婚,立刻结婚,而且……”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一位父亲道:“对于她目前的处境,她也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了,她得学会理性一点了,无论她有多么埋怨我,又有多么不情愿,她都必须和我结婚。”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安布罗斯爵士冷冷地问。

    大概是因为头脑太过亢奋,阿莱西奥根本没有意识到对面的怒气正在慢慢上涨。

    “我以为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损害了你女儿威廉米娜的名誉,非常彻底。”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到来的攻击。他比安布罗斯爵士年轻二十多岁,完全可以躲开,但他没有动,他愣是让自己被狠狠撞在了墙上,他的视线黑了几秒。

    “你这头肮脏的猪!你会付出代价!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在付出代价了。”阿莱西奥道,“你的女儿始终不原谅我,她离开了我,那让我心如刀割,让我见见她,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算你要为她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是害了她,只有我能把她的荣誉归还给她。”

    说完,他看到对面的安布罗斯爵士正咬着牙,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他以为自己估计又得挨打,但最后,这个英国男人只是颤抖着声音,冷漠道:“我是看在你舅舅唐卡斯特勋爵的面上才见你一面,但如果你一直要说这些胡话,我也只能送客了。”

    阿莱西奥道:“我是来求婚的,爵士,如果你或者她希望我能跪下来恳求,我也会这么做,我……我非常爱她,没有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说了我没有女儿。”安布罗斯爵士道,“也许曾经有吧,我的独生女儿,她很像她的母亲——我的此生挚爱。我非常疼惜她,这么多年来,不管她想做什么,即便是我不太赞同的,我也总是惯着她,当她的母亲去世后,我更是对她百般纵容。毕竟她总归是要结婚的,我怕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对她更好一些。可是谁能想到呢,我以为我的女儿是天使,事实上却是耶洗别,外表甜美,骨子里无耻而冷酷,我就这么永远地失去了她。”

    面对这样一番言论,阿莱西奥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耶洗别……

    狗在耶斯列的外郭必吃耶洗别的rou。*

    阿莱西奥想要说点什么。

    可安布罗斯爵士继续道:“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人在哪,我与她毫无关系,在我让人把你打出去之前,你最好是可以立刻自己离开。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去sao扰我的任何亲戚,那都是没有用的。”

    阿莱西奥很熟悉安布罗斯爵士脸上的表情,可惜他此时面对的是父亲,不是女儿,他不可能再有曾经的强势。

    安布罗斯爵士不愿再听他说半句话,直接传唤了管家送客,他在管家请的手势中,不得不走出了门。

    他也没能从守口如瓶的管家那打听到任何东西,即便从对方带着憎意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来,这个老人也是看着那个女孩长大的,对她有着非常深刻的感情。

    他怀揣着无限的希望过来,可是最终所得到的却是更深的绝望与恐惧。这是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情景,她回不了家了,而在被父亲完完全全地放弃了之后,她现在又究竟在哪里呢?

    当马车离开的声音传来,安布罗斯爵士悄悄地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从抽屉里拿起了那封来自他女儿的信。

    他早在前些天收到它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且让他的律师去处理,但薇洛毕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他心里总归有些舍不得,所以它一直被保留在这里。

    二十年不是二十天,割舍掉一个女儿并不仅是将她从家族圣经里除去名字就可以了,他该怎么做到从记忆里彻彻底底地抹杀她而不感到痛彻心扉?

    他慢慢地将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他确实很想展开它好好看看她都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他最心爱的小薇洛,她可能也已经为自己一意孤行的堕落行为后悔了,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实在是欺人太甚的造访。

    这个该下地狱的意大利败类不知怎的引诱了他的女儿私奔,带着她招摇过市,如今居然还胆敢光明正大地跑过来,跟他说自己的情妇不见了想把她找回去,像是唯恐不能将他的脸面更深地踩进泥里……

    他能想象他的女儿清醒过来后,在信里祈求他原谅的样子,她一定很希望能回家,回到父亲的羽翼下。

    但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狠下了心肠,把它撕得粉碎。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