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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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站在废弃建筑的阴影下,缓缓擦拭怀中布满血色裂纹的长剑,漆色的剑身倒映出他的瞳孔。 他已经太久没再见到那人了。 在死亡重复的洗刷下,记忆就像沙滩上的脚印那样飞快地模糊,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一些人或物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很少在意丢失的一切,他总是对大多数事物回以完全的漠然,唯独在追杀那人这件事上,他倾注来自自身的热情。许多人因而认为他会牢记那人的一言一行,但和他们所以为的那样相反,对于他们接触时的种种细节,他其实同样记得不甚分明。 见到那人时,魔阴总是呼之欲出,而他也从不对抗理智的溃败,放任自己用本能挥剑,肆意地宣泄胸中的狂乱,逼迫那张脸露出交杂隐忍与愤怒的美妙表情。决堤的情绪总是占据全部的心智,因而再睁开眼时,他几乎想不起来那人曾在交战的间隙向他说过些什么。他也并不在乎那人试图向他传达的信息,他不是为了一句话而去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追逐。 但,他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手指沿着剑身缓缓滑落,如同抚摸情人的脊背。刃的眼睫沉沉落下,盖住瞳孔里欲择人而噬的光。 他放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对此他并不多么后悔,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脱离他的控制。那人像是被他吓坏了,仓皇辞去工作离开那颗小小的星球,然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匆忙地一路远行,几乎不在任何一处地界停留超过一个系统日的时间。那人的意图再清晰不过——他在躲着自己。 他必须承认这办法有些效果。他的确能够定位那人,但追寻过去同样需要时间,毕竟他并不能脱离交通工具快速跨越距离。更何况他的自由时间也不多,星核猎手的剧本时常上演。一来二去,他竟真的有些追不上这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了。 这一事实显著地影响到他本就不稳定的心神。在他第三次于战斗中重伤之后,卡芙卡叹了口气,向银狼低语几句,片刻后递来一个坐标。 去见见他吧,她说,总是这样可不行。 背后撕裂的伤口尚未愈合,然而此时臂鞲传来的隐隐灼热比任何疼痛都更加鲜明使人沸腾。布料飘落在地,下一刻,支离的锋刃已然撕裂长空。 ……他就知道飞船原因不明地突然迫降不会有好事! 丹恒反应极快地翻滚躲过直冲面门的一道剑光,反手召出击云格下转瞬即临的第二剑,金铁相交的清脆铮鸣传遍整片荒废工厂。 凛冽的剑气割断他颊侧一缕发丝,丹恒推开那几乎架到他脸上的沉重长剑,强行按下混乱的心神,眼角余光迅速扫过周遭。 刃的剑一如他的人,平日里沉寂而黯淡,暴起时又狠戾非常,带着一股子不计生死的决绝。与他为敌的人大多先是被这股狠劲所震慑,旋即便会在暴雨般的攻势下左支右拙、露出破绽,直至成为那柄剑下的又一亡魂。 他的剑术已可被称作精妙,但在与那人战斗时,他所能抢到的往往仍然只有一时的先手与上风。那人的枪法一如他所御之水,防时如幕周旋绵密,攻时似针无孔不入,总能挡下他的所有进攻,再从攻守间的微小空隙中寻得定局的刹那。 他太过熟悉那人的一招一式,因而交手不过数十合,他便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之人此刻战意的淡薄。他们的战斗看似激烈,实际那人不曾将注意力全数放在他的身上,只是一味地消极防御着,没有任何进攻的欲望。 简直就像是在……敷衍。 刃盯着那人的面庞,想看看那双傲慢的眼睛里正怀着怎样的打算。可他随即发现,自己就连那双伪装过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那人甚至不愿施舍一时目光看向他的脸。 洪水般的情绪席卷了他的一切,他握剑的手指节愈显青白。 丹恒一直在找机会脱离战斗。 正如刃熟悉他的枪术,他同样对刃的剑法了若指掌。靠着这份从生死之间磨砺而来的熟稔,虽是仓促应战,他仍然得以在不靠进攻抢回战斗主导权的情况下接住那些咄咄逼人的攻击。 他料到自己不可能轻易地摆脱此人,但此番不期而遇依旧令他心乱如麻。不欲多作争斗,只想尽快脱身离去,他快速观察过环境,迅速锚定了一堆可加以利用的杂物。且战且退,借着来人压迫十足的攻势,他不着痕迹地接近起目标。 只要再后退几步,他便可以尝试借助那些凌乱堆放的铁皮箱罐获得一丝余裕。那些东西断然阻挡不了刃,但他所要的也只是从那视线中短暂消失的一刹。只要锁定解除,他就有办法在这片建筑林立的区域找到更多的机会,最终甩掉这个阴影般的敌人,继续沿着近路前往附近的另一处星舰港乘船离开。 丹恒的思路不可谓不可行,然而现实总是不肯顺遂他的期望。就在他即将到达预想的位置时,对面却骤然爆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攻势。丹恒本就分心,一时间没能立刻跟上节奏,步伐顿乱。 眼看刃已逼近身前,丹恒一咬牙,向着敌人的心口递出长枪。 噗。 锐器穿透骨骼血rou的声响是那样沉闷又响亮。 丹恒僵立在原地,放大的瞳孔中映出男人单手执枪的血色身影。 他所想的……原本仅仅是借佯攻逼迫刃暂缓进势。 丹恒知道刃所来为的是他的命,也清楚哪种办法最有可能要去他的命——缠。刃就是这样做的,发挥他所依仗的恢复能力,将丹恒拖至他的剑下,在漫长的战斗中索寻夺命的破绽。即使自己总是在将对方耗竭之前就先一步被杀死,他依然一遍又一遍地执著如此。 既是缠,丹恒知道刃不会轻易让自己失去战斗力。纵然是换命的打法,刃所要的也至少是以命换伤,愚蠢地随意交出性命不是他的作风。交手间形势瞬息万变,攻防进退都是寻常,他料定送出一记攻击当能将刃逼退,亦不会暴露自己逃亡的意图。 可这一回,那男人面对枪尖竟不躲不闪,而且还抬手抓住枪身往自己的方向拽去。丹恒没料到此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惊愕悚然间下意识就想撇开枪尖,可那只攥着长枪的手上力道如有千钧之重,下一刻,长枪已直直地捅进男人的胸口。 那恶鬼一般的男人脸上带着骇人的神情,沉重地喘息两声,用力将贯穿心口的枪拔出。鲜血溅到脸上guntang非常,丹恒却只觉浑身有如冻结般动弹不得。长枪脱手而出,被刃甩到一旁,男人身形摇晃一下,一步踏至丹恒面前。 丹恒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剧烈撞击之下顿时喷出一口血沫。他只来得及勉强护住后脑,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乎背过气去。 男人沉重的身躯扑在他身上,几乎将他完全压在底下。滚热的血如泉倾在他胸腹之间,湿热又黏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丹恒狼狈地呛咳几下,呼吸间带着颤抖,视线模糊。 兵器相交之声停歇,四周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荒无人烟的地界上连飞鸟走兽的声音都稀少,一时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望见遥远高天阴沉厚重的云层,血水汩汩流淌而下,男人濒死的喘息刺耳又可怖。 ……好疼。 一只手摸索着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沾着血的手按在他的发顶。男人埋首在他的颈间,炽热的吐息扑进耳内,恍若燃烧。 “不要拒绝我,饮月……”他听到男人如此说道,字与字之间夹着淋漓的血。“不要拒绝我……你不能……” 丹恒不知道另一道呼吸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正如他不能指出昼与夜交替的瞬间。 他始终一动不动地躺在砂石与泥土构成的地面上,空洞的目光落在惨白阴沉的天空。 那个男人——不,现在应该说那具尸体——仍旧环抱着他。那双手现在可以轻易地被移动,但他感到自己仍被桎梏着。他无法逃离。 …… 尖锐的蜂鸣声由弱及强、由远及近。刃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他又一次醒了过来。 他本能地大口喘息,半晌疲倦地闭了闭眼又睁开。 稍稍攒了些气力,他收回僵直的肢体试图起身。他本以为自己将碰到砂砾与碎石遍布的地面,然而触手却是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 那人还在。 ——但他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转而扶着地面缓慢站起,像一棵沉默的松树那样直立。脊背依旧挺拔笔直,若非衣物尚存污损,在他身上已寻不见半分曾受致命伤害的痕迹。 在他背后,丹恒也踉跄着起了身,目光低垂。他俯身去捡击云,手指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发着微微的抖,第一下竟没能握紧,长枪在地上磕出一声沉闷的响。刃全然无视他的动静,自顾自地走向不远处拾起支离,擦拭干净,然后用布一层一层地重新裹紧。 待他收好自己的剑,周围已经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