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高中生
13.高中生
雨季里的天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日就下起了小雨,像她哥一样,阴晴不定。 追悼会定到今日,何姨一早就来敲她的房门,谭溪睡得沉,昨夜又折腾了半宿,待到第四遍叩门时才挣扎着起来,顶着眼袋去开门。 “早……”谭溪倚着门框,睡眼惺忪。 何姨看她一脸的睡意,笑得有些无奈,催促道:“衣服已经熨烫好了,等您吃过早饭我们就走。” “好……” 谭溪接了衣服,转身走进浴室。镜子里照出来她气色不甚好的脸,眉骨上还有浅淡的精斑,谭溪揉了揉眼,打开淋浴头冲了个澡。 脖子上被咬出来三四个牙印,有处还破皮了,涂沐浴液的时候沙得发疼。谭溪拧着头去看后颈,从柜子里抽出来条丝带把吻痕尽数遮住。 天气不好,她食欲也欠佳,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素净又疲惫,白得没有血色。她穿戴整齐地坐上车,何姨也跟着上来了,看了她一眼,道:“老夫人走的时候没受苦,小姐也不要过度伤心。” 谭溪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她奶奶去世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她们既无亲情的羁绊,又没有切骨的恨意,老太太驾鹤西去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旁人罢了。人都会变成一抔土,她也会有这一天,没什么值得悲伤的。 谭溪只是疲于应付繁杂的礼节,而且谭鸣不在。 谭鸣为什么不在呢? 谭溪皱眉,转头问何姨,对方闻言从前座回头道:“少爷说要先去开晨会,但是会准时参加追悼会的,不必担心。” 谭溪点点头,今天是周五,她哥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自然不会旷工。以前也如此,给她开完家长会又去继续加班,有时周末白天也见不到人影。 汽车驶向城郊的墓地,谭溪靠着车窗眯了一会儿,雨水在玻璃上化成银色的细丝,她想起来昨夜两人津液相交时挂在嘴边的水渍,也同这般亮亮的。 大约在殡仪馆等了十来分钟,参加追悼会的宾客便便陆陆续续地来了。谭溪隔着很远就认出来瞿曦,她身材高挑,穿了身黑色长裙,西装外面别了朵白花,如同耳间的黑珍珠耳钉一样,笼罩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小溪!”瞿曦也看见她了,小步快走过来,挽住手臂道,“我们遇见堵车了,晚到了一会。” “我们也刚到。”谭溪朝她身后看了看,没见着身影。她原以为谭鸣会同瞿曦一起,竟没想到现在还没来。 “我哥呢?” 瞿曦一怔,四处看了看,道:“我也想问你呢,谭鸣没和你们一起来么?” “没有……何姨说是有早会要开。” 瞿曦了然,摆摆手道:“他不会迟到的。” 语气肯定,让谭溪觉得不舒服,仿佛自己私藏的玩具被人分享了一样,谭鸣身边又多了一个深谙他脾性的人,谭溪心里给自己划定的“唯一”被抢夺了。 “走吧,去见见客人,正好我也能帮忙介绍一下。” 瞿曦作为准孙媳妇应该去亲自会客的,谭溪更不必说,只是她的处境有些尴尬。谭金明的死和她有关,今日前来吊唁她都觉得自己是来给逝者添堵的。 谭溪被瞿曦拉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迈得不情愿。何姨正前后忙着招待来客,瞿曦也跟了上去,得体地给人打着招呼。谭溪朝后退了几步,面不改色地看着何姨偷偷抹眼泪。 “老夫人生前待我很好……我前夫好赌,搞得家中欠累累,她也不曾弃我……也多亏了老夫人,犬子的学业才能得以继续……” 何姨说得泣不成声,拿着绢帕不停地擦眼泪,瞿曦和客人在一旁安慰着,谭溪听见人感慨她奶奶一生与人为善,谭氏家道中落,也是她一人力挽狂澜开拓海外市场,将风雨飘摇的企业重新振兴起来…… 谭溪听得似懂非懂,字里行间辨别出老太太在谭家的声望很高。只是在谭金明去世之前她都身居国外,谭溪只在法庭上作为被告方见过她一面,记忆里是个稳重又内敛的老人。 “这位是犬子裴筝……小筝,给你谭叔叔问好。”何姨招呼着,谭溪看见何姨身边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正和人打招呼。 很漂亮,言语有些青涩腼腆。谭溪多看了他两眼,见到他也朝自己看过来,猛地一愣。 “谭小姐?”何姨朝她招手,又喊了一遍,谭溪听清了,对方在喊她呢。 “小溪快来。”瞿曦上前挽住她手臂,扯着她走了过去。谭溪的步子有些虚,像风里飘摇的叶子,踉跄着走到人面前。 瞿曦压着嗓子在她耳边小声道:“乖,这是你二叔,谭金义……” 谭溪:“……” “二叔好啊……”谭溪尴尬地扯出来一个笑,对方的目光落在她头顶,谭溪觉得要被看穿了一样。 “你好。”对方浅笑,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膀,礼貌又克制:“二叔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家里的事也没能及时照顾到,让你和你哥受苦了。” 谭溪有些意外地抬头,对方笑得并无恶意,面容苍而不老,一身西装笔直,比她爸更英朗些。 寒暄了几句后对方便离开了,瞿曦与何姨都忙得无暇顾她,一时间就剩下她与裴筝两人。 少年看了她一眼,伸手打招呼:“你好,裴筝……”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筝瑟齐鸣的筝,不是铮铮铁骨的那个……啊,今年十七,在一中读书……” 她不说话,少年便显得尤为尴尬,手指攥了攥衣摆,兜里的耳机掉了出来,半挂在空中。 谭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把对方的局促尽收眼底。灯光下照,裴筝被雨淋湿的头发闪着微光,他睫毛很长,也有些湿了,几根粘成一簇上翘着,一双天生的大眼睛被点缀的更加漂亮。 傻逼……她心里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傻逼高中生。 “哦。”谭溪点头,伸出手道,“谭溪,清溪濯足的溪,不是不是东西的西。” 对方怔住,伸手握了一下。谭溪瞅着他有点泛红的脸颊觉得可爱,可惜对方太高她够不到脑门,不然绝对要在上面拍一下,然后一对肩,行罢高中生特有的礼仪,道,姐罩你。 大门被推开了,众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谭溪和裴筝也转头。 风把雨丝吹送进来,门口很快就被溅湿了,谭鸣将雨伞送给侍者,抬头也正好看见她。 男人穿着一丝不苟,头发抹了发油,仔仔细细梳到耳后。身影映在地板上如同大鸟一样,谭鸣朝着经过的人一一点头,缓步朝她走来,沉稳,优雅,得体。 谭溪听见旁人小声的议论,不自觉地摸到脖子上的丝巾。她哥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谁都看不出来他脱了裤子下嘴有多狠。 谭鸣的目光锁着她,让人心里莫名一紧张。谭溪撞在裴筝胳膊上的肩膀往后收了收,轻咳了两下,把“姐罩你”改成了“姐的亲哥罩你”。 殡仪馆不大,不过几十步男人便走到她面前,如同鹏鸟展翼一样,她被遮盖在身影下面,听得头顶一句凉凉的话语:“这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