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玩命

    昏暗逼仄的空间，压得人有些狂躁。

    光头和他身后的人，一个个恶狼似的眼冒寒光，目不转睛地瞪向却双。执行法官江斌本想说几句，一看这架势，跟另两人互相看看，一时都没了词儿。

    只有却双仍旧从容：“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原告那边的，江法官今天要执行的案子，就是我们的。”

    光头冷笑一声：“cao，他妈大通跟你们打官司，关我rou事！”

    却双面不改色，故意问：“你们也是大通建筑的债主？”

    先前江斌在电话里含糊其辞，只说对方人多势众，恐怕事不好办。刚才看到楼下那些车，她就猜出了大概：干建工的企业谁还没几个债主，大通建筑虽然有后台，也架不住资金流短缺，拖欠农民工工资只是其中一方面，材料货款以及其他外债，绝对也欠了不少。这个案子能成功立案、判决并执行，在于却双的一系列极端cao作，然而被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钱被划走，所以才有了现在这出一饵多投一债多主的闹剧，他们好坐山观虎斗。

    “净说废话！”光头满脸的不耐烦，“识相的麻溜地走，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知道吗小妞？”说着指指身后，“这钱是给我这些兄弟们发工资的，给了你们我们喝西北风去？”

    “呵呵。”她轻笑两声，伸手抓过桌上的烟和打火机。

    淡蓝色的火苗倏地点燃香烟，却双吸了一口，慵懒地向后靠靠身子，一边弹烟灰，一边眼扫众人：“那我还不能走了，你的兄弟要发工资，我的兄弟也等着吃饭呢！”

    “cao，你他妈算哪根儿葱，敢来我们嘴里夺食？”光头身后的人再次叫嚣，其余小喽啰见状，也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没等却双开口，黄平川就伸手指向那刀疤脸：“你算干嘛的，怎么跟我嫂子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说着，装作不经意地一扯外衣领子，里面的军绿色体能衫适时展露，众人看在眼里，都愣住了。

    却双轻咳一声，故意数落黄平川：“你才没规矩！见面就是朋友，大呼小叫的，要吃人啊？你这暴脾气，回头好好改改！”

    细碎的烟灰飘然弹落，她顿了片刻，红唇翕动：“这钱，是我们农民工兄弟的血汗钱，诸位给个面子！”

    光头不买账，阴鸷的眼神绽射寒意，皮笑rou不笑道：“我要是不给呢？”说着，瞟向江斌，“刚才我已经跟江法官说得很明白了，这钱是大通从我们公司借的，到期归还天经地义，我们都是有法律手续的。你要是想截胡，得问问我这些兄弟们干不干！”

    身后，刀疤脸恶狠狠道：“谁动我们的钱，老子给谁放血！”

    “对，放血！”

    齐声高亢，刺得人耳膜疼。

    黄平川满眼警惕，目光凌厉地扫向众人。他虽然脸上绷得紧，心里却不禁发毛，敌众我寡，就算再能打，恐怕也扛不住对面的几十口子。

    却双面不改色，悠闲地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看戏似的。沉吟一霎，她抬起眼，径直对上光头的目光，声音懒洋洋的：“我说，你们敢弄死我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光头愣了愣，嗤笑出声：“别说那么严重，咱们是来拿钱的，犯不着闹出人命。”

    “那他妈废话什么？”浅淡的笑容一时落下，倏地换成副凛冽面孔，却双一挑眉，眼里全是不屑，“出来混连人命都不敢背，还跟老娘装什么大尾巴狼！甭管你是黑道上卖炭的，还是白道上卖面的，今天只要我在，这钱谁也别想拿走！”

    “嘿，我说你这小娘们儿来劲是吧?”光头身后的刀疤脸忽得向前两步，拔出腰上的弹簧刀往桌子上一拍，“出了事儿老子自己顶着，你不是横吗？老子倒要看看，你狠还是它狠！”

    黄平川一挽袖子就要握拳，被却双猛地拦下。她眼都没眨，一戳自己心口窝，冷笑道：“有种就朝老娘这儿来一刀，那时候钱你都拿走我绝对不带拦的，动手啊！”

    屋子里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这主儿看着美丽动人，一张嘴竟是个不要命的角色。

    他们以为人多势众，就能吓退她。然她从不是一碰即碎的瓷美人，更不是温房中的娇花，她坐在这里，就是千军万马。

    刀疤脸被呛得没了词儿，回身看看光头，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却双重重一拍桌子，满目阴鸷睨着众人：“愣着干嘛？赶紧的啊！捅完了你们提着钱走，死不死那是我的事儿，今儿个谁他妈要是怂了，谁是狗娘养的王八蛋，出去让泥头车怼死！”

    江斌眼看着场面就收不住了，忙打圆场：“咳……你们都冷静冷静，大家都想尽快拿到欠款，心情我们理解，但有话都好好说，是吧？却双，你也别着急上火，喊打喊杀耍勇斗狠的，能解决问题吗？现在是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却双眼色一沉，轻笑出声：“那你火急火燎叫我过来干嘛，做公益啊？你们执法机关要是把事儿办利索了，我至于跑这一趟？既然大费周章让我来，看来讲理是讲不通了，我就一句话，今儿拿不到钱，这事儿没完！”

    光头不看她，转而冲江斌施压：“江法官，这钱它不是我们自己家的，那是‘财神爷’的钱，他的钱，你敢动吗？”

    却双微皱眉头：“哟，财神爷不都是管着散财的嘛，怎么你们这个财神，管着往兜里揣钱啊？”

    光头咬牙警告：“你他妈别找不痛快！”

    “我就找了，你想把我怎么着啊？”

    “cao！”光头拍案而起，正要发狠，忽见桌上手机震动，他脸色一紧，几步走去门外。

    “喂，大哥——”恭敬的语气，全然没了方才的狠戾。

    对方语气冰冷：“嗯，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遇见个挺难缠的女的……废了老半天嘴皮子还是说不通……”

    “她们来了多少人？”

    “就俩……”

    话音未落，便听对方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妈的废物点心，连个女的都摆不平，我要你们这帮废物干什么？”

    “不是大哥您听我说，这女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软硬不吃，吓唬她也不管用，她带的那男的，看着也是当兵的。”

    听筒那边的声调变了变：“当兵的？”

    “是啊，一身腱子rou，说这女的是他们嫂子……哎，哥，还听得清吧，没掉线？”

    良久，才听那边问：“那女的叫什么，知道吗？”

    “刚才忘问了……”

    “她长什么样儿，什么打扮？”

    “就……长得挺漂亮……年纪不大，烫个头，穿身红裙子，看着像南方人……”

    “是不是一帮四川农民工？”

    光头支支吾吾的：“听大通这边的人说过，他们坑的好像就是四川人。”

    “cao！”电话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咒骂，旋即道，“你他妈别跟那儿给老子丢人了，把钱给她，赶快都打发走完事儿！”

    “不是，哥！那可是好几百万啊！再说，这钱是大通许了还咱们账的！”

    “你他妈哪儿那么些废话？我怎么说你怎么办！对，告诉大通那帮狗杂碎，今儿咱们的人不能白跑一趟，误工费得算算，欠咱们的钱，就是他妈砸锅卖铁也得赶紧还上，不然老子的手段他们知道！”

    光头握着手机连声称是，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才结束了通话，折返回去。

    再进门，光头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哟，姐们儿，误会误会！”

    却双抬眼觑他：“哦？”

    光头讪笑:“刚老板把我训了一顿，说再怎么揭不开锅，也不能让农民工兄弟没饭吃啊！是我没明白过味儿来，您别往心里去！”说着一抱拳，转而看向江斌几人，“江法官，辛苦你们跑一趟了，钱都拿走吧！”

    江斌脸色极其怪异道：“你这……没开玩笑吧？”

    “嗨，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光头一指桌上，“钱，你们全执行走。”

    江斌怔了怔，还想再说什么，却双眸光一动：“怎么着江法官，嫌钱太沉，执行起来有难度？”

    “咳，倒不是这意思……”

    “那请便吧！”却双目色凝重，话里有话，“得看着你们带着二百六十万安然无恙地离开，我才放得下心啊！”

    几分钟后，直到江斌他们开车走了，却双才站起身，看看光头：“回去给你们老板带个好。”

    说罢扬长而去，黄平川跟着下了楼，最后勉为其难地坐进电三轮后斗里。

    却双一拧车钥匙，疾驰而去。

    走出好远，黄平川才长出口气：“我说姐们儿，刚才那一出，也忒险点儿了。也幸亏那帮人是虚张声势，要真动起手来，咱俩可够呛啊！”

    却双停住车，回身看着他，笑声清朗：“你真以为能打起来？实话告诉你，那就是出双簧！”

    “啊？”

    “知道那光头背后的老板是谁吗？陈向平这名字，应该听过吧！”

    “我靠，不会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却双继续往后说，“大通建筑的几个股东，是区领导的亲戚。执行局的人又不傻，能不知道利害轻重？你别看他们刚才弄得跟真事儿似的，那是商量好了，故意演给我看的。我不来点儿邪的，这钱可能就要不回来了……”

    北风如刀，割在脸上。却双叹口气，转头发动车子继续开进。

    黄平川坐在后面，抱肩膀嘟囔：“我说您这要钱不要命啊……”

    话吹进却双耳朵，她嗯了一声，还不忘嘱咐：“受累跟我跑一趟，等会儿包个红包给你，回去别多说，知道吗？”

    “放心，规矩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