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56

    早起时，天边卷起了黑云，沉沉的向着大地压了过来，天气预报里更新了一整日，也没将春雨从那黑云中催下来，只依依不舍般的停留在了这广大的昏夜里。

    书桌上摊满了纸页，大概是写的太久，字迹都有些歪曲了，笔锋往回一勾，完结了这一篇高谈阔论，随即，他便将沉甸甸的钢笔扔在了桌子上，疲累的靠向了椅子，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和泛酸的手腕。

    其实，决定了要考研，但考完之后到底要做什么，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

    他太过依赖这双眼睛，以至于失去了以后，变得比拥有之前更加茫然了。

    所谓考古，所谓鉴宝，都是仰仗黄金瞳的能力，不是他的。

    拥有的时候，会觉得不习惯，没有了，却更不习惯了。

    仿佛他的人生只有通过这双眼睛，才能进行的下去。

    所以在看到皇甫早出晚归的时候，会觉得羡慕，羡慕那样有事可做，有想要实现的目标的生活。

    他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

    钱有了，名也有了，甚至感情生活也算平稳，那么以后要怎么办呢？

    虽然学了历史，但对于这些东西，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像董青岩那样有天赋也有能力，只是相比于理科，文科还能学进去一点罢了，在学校的时候也总是混日子，被催着被推着才会不得已向前走着，眼下没人鞭策没人驱使，便更加堕怠了。

    其实，他即便什么都不做，往后的生活也是有保障的，他如今着实是不缺钱了，但心底里总想着该做些什么，毕竟皇甫都在脚踏实地的学习着，往后医术精进，必然会越来越好，若他只是原地踏步，说不得会跟不上皇甫的脚步。

    他不清楚黄金瞳究竟是消失了，还是暂时隐藏了，但失去了过后，反而让他注意到了自己的不足。

    总之不论之后要如何，眼下总是要好好备考的。

    一步一步的走着，说不定走到那一步的时候，答案自然而然就会有了。

    忽地，困意席卷而来，他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拖着步子到了客厅，打算倒杯咖啡，却听到院子的大门响了，紧接着便是一声炸雷。

    “我的妈呀！”皇甫鬼吼着，抱着背包就往屋里跑，彭飞紧随其后，好悬是在大雨落下之前，进了客厅。

    也不知是什么，终于将那憋了一天的雨催落了。

    窗户半掩着，皇甫随手去关，却被猛然划过夜空的闪电惊了一跳，掺杂着雨水的风，极快的窜入了客厅，水珠打湿了透亮的玻璃，皇甫皱了皱眉，关紧了门窗，转身便看到庄睿站在咖啡机前，正摆弄着机器，“别喝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算了，还老折腾他。

    他每天上班也很累的。皇甫暗自腹诽，紧走几步上前抱住了庄睿，“小睿……”

    “好好好，我不喝。”庄睿亲了亲皇甫的脸颊，顺从的停了手。

    彭飞一看两人又腻歪上了，连忙脚底抹油回房去了。

    “洗澡去。”一股子消毒水的味，庄睿戳了戳皇甫的额头，皇甫却懒散的挂在他身上没动弹，庄睿叹气，“一起洗么？”

    一听这话，皇甫立刻精神起来，“好啊好啊！”

    只可惜，皇甫这股精神头并没有维持多久，闹了一会儿就累了，还不小心磕到了墙上，额头上肿起来一个包，疼的龇牙咧嘴的。

    “别乱动。”庄睿被皇甫探进衣服里的手摸得有点痒，不由得躲了躲，将药酒在手中搓热了，才覆在了肿包上慢慢揉了起来，“疼的厉害么？”毕竟是磕到头了，严重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皇甫躺在他腿上哼哼了两声，“没事。”

    屋外雨水繁繁，雷声阵阵，却不曾惊扰了屋内的安宁。

    “今天医院忙么？”庄睿随口问着，一般来说，皇甫能正常下班，便是不忙的。

    “还好，今天没有脑科的急诊，安排的手术也都在几天后，之前手术的病人状态也挺好，没什么大事。”这样的日子，就算是清闲了。

    真是希望以后都这样清闲。

    今天最闹腾的事，大概就是王敬东堵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脑科是没有前途的。】王敬东张嘴就把整个脑科得罪了个干净，还十分凑巧的被赵哥听到了。

    【哎哎哎！说啥呢！】赵哥没好气的将他提溜开，随即一巴掌拍在了王敬东的后背上，【谁没前途！你们肛肠科才没前途呢！】

    王敬东咧着嘴抱怨，【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

    赵建涛眉毛一横，【没打死你就是给面子了。】赵建涛看见这货就来气，连忙挥手赶人，【去去去，离我们科室远点。】

    皇甫便抱着资料看这俩老同学你一句我一句的掐了半天。

    最后还是以王敬东接到科室的电话后连忙离开，作为了这次掐架的结束。

    只不过，王圣手虽在医院里没少挨揍，就连普外的陈主任见他都跟见了鬼似的，但是向来越挫越勇，无他，就是心态好。

    【心态不好还干什么肛肠科。】赵哥的白眼差点翻到脑后去。

    皇甫苦笑，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论是做哪一科都得心态好啊。

    “那你呢？你打算转其他科么？”

    皇甫连连摇头，“不了，正都没转呢转什么科啊，更何况，我才不想去肛肠科天天缝菊花呢。”他现在只能缝普通伤口而已，缝菊花那难度可太大了。

    “对了，秦小姐来找你了？”回来的时候，彭飞跟他很是郑重地告了状，只不过，彭飞并不知道聊了什么。

    庄睿一顿，彭飞那碎嘴子……“嗯，说是想请我去云南帮个忙，我没应她。”他眼下黄金瞳失效，又有备考的事，哪儿也不想去。

    “为啥不去？赚钱嘛。”皇甫似乎很是大方。

    庄睿能信他就有鬼了，这人一提起秦小姐就跟被抢了骨头的狗似的，护食护的要命，还能大度的让他去赚钱？前几天还说家里钱都花不完，让他好好复习别到处乱跑呢。“又不缺那点钱。”再说，他跟秦家的合约作废了，也没必要再为秦家出生入死，还让皇甫担心。

    “钱又不会嫌多。”皇甫喃喃自语。

    还来劲了……庄睿抚摸着皇甫额上的那片红肿，幽幽道，“你这样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皇甫抿嘴，“你敢。”

    那倒是不敢。庄睿笑了，在他父母去跟皇甫家交涉之前，他可不敢得罪这小醋精，不然一气之下回了家，只怕就捞不出来了。不过，说起这事，他倒是得催一催他老妈，磨蹭这么久，也该行动了。“大嫂的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啊？”皇甫算了一下，“应该在六七月份，也快了。”

    “我们要准备什么礼物？”

    好问题，之前家里那三个小的出生的时候，他都是拿零用钱买的礼物，什么婴儿服长命锁这那的，因为零用钱不多，也就只送了一个，现在都赚钱了，得多买点吧。“咱俩是买一份还是买两份啊？”

    “随你。”庄睿向来不计较这些。

    皇甫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那就买一份吧。”他跟庄睿是一家嘛，虽然很有钱，但还是省着点花吧。皇甫想着小侄女，突然觉得奇怪，为什么会问起孩子的事呢？之前他说起小侄女的时候，庄睿可不是这态度，酸溜溜的像是被陈醋腌入味了，“小睿，你会想要小孩么？”

    庄睿一挑眉，“你要是会生，就生出来养着。”如今以这个家里的经济条件，养孩子还是没有压力的。

    “可我不会呀。”皇甫不由得翻白眼。

    “不会就别想那么多，你以为养孩子很好玩么？”

    养孩子这件事，皇甫还是相当有发言权的，家里三个侄子他都有份照顾，真的很让人头疼。

    但是家里的三个孩子都跟他亲近，其实也是很快乐的。

    不过，如果现在就往两人中间塞进来一个孩子，他也不太受得了。

    就算要养孩子，也得很多年以后再考虑了。

    他自己都没吃到庄睿呢，才不要弄来一个孩子分了庄睿的心。

    但庄睿是家里独子，如果庄伯伯要求了，也不好拒绝啊。“庄伯伯如果想要孙子怎么办？”皇甫不觉忧心。

    “如果是你爸爸想要呢？”庄睿不答反问。

    皇甫思考了片刻，“他都那么多孙子了，还要什么啊。”

    “叔叔那么疼你，肯定更想你能娶妻生子的。”庄睿将贴在自己腰上的手拽了出来，“到那时，你要怎么办呢？”

    皇甫翻身坐了起来，许久了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也只是挤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

    庄睿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也不在意的笑笑，只是那笑意里总透着一种难掩的失望。

    皇甫连忙急慌慌地握住了庄睿的手，“小睿。”

    “或许不等长辈们插手反对，这段感情便会耗尽了。”他是可以不在意自己父母的意见，毕竟父母也甚少管他，但皇甫同他不一样，家人的分量在皇甫心里是很重了。

    太重了。

    重到皇甫可以放弃他。

    之前听到那样的话，他不是不难过的，他也知道两个人相处，不能总纠结这些事，可让他如何能不想呢？

    “不会的！”

    “小云，你会为了我，反抗到什么地步呢？”

    皇甫哑然。

    彭飞很心累。

    他的工作其实一点儿也不辛苦，特别是庄睿如今安分守己不在外四处忙碌，他每天无非就是在睿云斋看店，顺带接送皇甫上下班罢了。

    但还是会心累，特别是那俩闹矛盾的时候，整个家里都是低气压，还不如跟人打一架来的痛快。

    “你们为什么又吵架了？”他实在是个直性子，忍了一天就忍不住了。

    皇甫趴在后座上打呵欠，“没吵架。”

    “骗人。”彭飞怨念，没吵架家里怎么会是这种状态。

    皇甫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他跟庄睿是没吵架啊，不过是有点闹别扭，但彭飞既然问起了，他倒是正好能征求一下意见，“大飞，如果你家里人不喜欢你女朋友，你会跟女朋友分手么？”

    彭飞想也不想的反驳，“我没有女朋友。”还打着光棍呢。

    “你未来的女朋友。”皇甫没好气的补充。

    彭飞只好认真思考了一下，笃定地答，“不会。”

    “为什么？”

    “那我家里人不喜欢的东西多了，我还能什么都听他们的？做人该有自己的原则才是。”

    “那万一你选的女朋友的确不太好呢？”

    这话彭飞就没听懂了，“你又觉得庄睿不好了？”彭飞当然知道皇甫根本上是在问他跟庄睿的事。

    “我没有！我是在问你呢。”

    彭飞撇撇嘴，并不打算彻底拆穿，“我觉得我眼光还可以，万一看走眼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皇甫便没再问了，彭飞抬眼瞄了一下后视镜，“你这样向着家里人，对庄睿不太公平。”反正他觉得就庄睿那人的性格，做到这样已经很退让了，所以他有时也不明白，“而且，庄睿明明也是你的家人啊。”同吃同住同睡，爱人不也是家人的一种么？

    皇甫倏地看了他一眼。

    说得很是。

    他可以为了家人抛弃一切，却不曾想过，庄睿也在其中。

    【小云，你会为了我，反抗到什么地步呢？】

    他们走到今天，不管庄伯伯是否真的同意，但庄睿都一直让他放心，一直在向他保证，可反观他，却总是犹豫不决，迟疑不定，他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曾给过庄睿，他甚至总想着家里人若真的反对，他也反抗不了。

    他泾渭分明的将庄睿放在了整个皇甫家的对立面，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又自私，又无耻。

    他本该与庄睿站在一起的。

    彭飞自觉今天都要把好几个月的话都说完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劝和这种事真的太烦了。

    他还是赶紧搬出去吧。

    哪怕去睿云斋打地铺，也好过搅合进这两人的感情生活里。

    谈恋爱都这么麻烦的么？

    彭飞暗自叹息，看着道路两边的夜景，心里很是惆怅，要不然还是别要媳妇了，这些事要是落到他头上，指不定更难处理。

    单身生活还是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