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误,周郎顾
林如玥来到裴府后,裴洛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未如此妥帖过。 每日清晨醒来,浆洗的一尘不染的官袍都会被挂在他屋中的衣架上。衣服上的每个褶皱都被仔细的熨平,甚至连熏香都是他最爱的荼蘼花的味道。 只因他有一次醉酒后吟了一句:“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她问他那是什么花,他说是那是和他一般的花,她便记在了心上。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寻来的这荼蘼花的香料,反正自此以后他的衣服上就有了这花的味道。 裴洛换好衣服吩咐屋外的人进来。 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林如玥端着一盆清水低头走了进来。水温适宜,还有着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他知道她习惯往他的洗脸水里滴两滴鲜花汁子。 她伺候完他洗漱,又开始给他梳头。她会用梳子沾了松木水为他顺发,每日的发簪也是她提前备好,与他当日腰间的配饰是搭配好的。 裴洛等她将他的碎发一一梳至妥帖,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由着她蹲下身子为他挂腰间的玉佩、香囊。 虽说上朝所穿的鞋子必须是黑色,但是暗纹却可以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出不同的图案。她连这种细节都会关注到,每每被选中挂在他腰间的香囊和他的鞋子也是遥相呼应的。 她刚来裴府的时候,原本只是安排她在外间洒扫。可是偶然被她服侍过一次,他就再也离不开她了,觉得旁人伺候地都不好,哪哪都不合他的心意。 自此,她便成了裴洛身边贴身服侍的人,随他出入卧房、书房、院落…… 裴洛用完早饭回到屋内,接过她刚沏好的一杯清茶漱了漱口。她双手递过一方崭新的帕子,裴洛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绣着翠竹,繁复的双面绣法让他确认了是她的手艺。 他将帕子折好收入袖口,出门去上朝了。 林如玥长舒了一口气,回自己屋中找出了绣棚,坐在回廊里对着晨光纫针。 裴洛前两日新添了一双紫色的靴子,还没有香囊来配。他素来挑剔,看不上外面的手艺,自打知道她擅女红之后,他身上的东西就大多出自她手,别人绣的再也不肯戴了。 林如玥看着眼前的芍药,顶着晨露鲜艳欲滴的模样。自己来裴府已有月余,想起从前的日子竟是像一场梦。 一个月前,教坊司内,林如玥被桂嬷嬷单独地叫入房中。 “你来咱们教坊司也已经有半年多了,从前嬷嬷我心疼你年纪小,不忍心叫你接客,所以你主要是跟在jiejie们身后学习各种技艺。如今你也大了,是时候报答嬷嬷对你的栽培了,过几日我会给你挑个良辰吉日,让你好好露一露脸。” 林如玥恭顺地垂着头,听着眼前的人安排自己往后的路,应了一声“是”。 教坊司人龙混杂,每日有数不完的客人来访,男人醉后一样爱讲别人家的闲话。 林如玥虽不接客,却也从jiejie们那里听来不少。 原来大jiejie当日是被征远侯府的世子接走了,听说她颇受宠爱,魏小侯爷无论去哪里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至于从前欺压她的二jiejie,结局却颇为唏嘘。听闻她被高府小姐买回去当了下等女婢,从前被她羞辱过的贵女一个个地都在看她的笑话。甚至还有传言说,她早就成为了高府上供人取乐的家妓。 林如玥觉得前路一片渺茫,她不想在教坊司日日卖笑,也不想哪日被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看上,赎回家中做小妾。 她想要为自己搏一搏。 听闻教坊司有一位常客,是京都裴家的第三子,裴洛。他最近新晋了礼部侍郎,过几日要在这里宴请宾客。 见过裴洛的姑娘们对他俱是赞誉有佳,说他不仅人生得好看,性情也谦和有礼,出手又阔绰。每每留宿到哪个姐妹的屋中,天亮后都会留下一大笔银子在桌上。 只是这位风流公子整日流连花丛,却从未对某一枝花表现出特殊的兴趣。因此,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林如玥在心里暗暗决定,去求嬷嬷让她在裴洛宴请那日露脸,她要想办法得到这位裴公子的青睐。 宴会当日,裴洛一席白衣坐在主位,身边环绕着各色的莺莺燕燕,他却依然把酒喝出了遗世独立的味道。 林如玥抱着月琴坐在台上,桂嬷嬷有意抬举她,今日她被安排在最前面。她身着娇俏的粉色衣裙,画着桃花妆,眼神顾盼流离。 突然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她食指处的琴弦应声而断。突兀的声音引起了台下一众人的目光,她的目光锁住他,神情怯怯,却不错开一寸。 裴洛了然地一笑,拊掌开口道:“曲有误,周郎顾,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娘子看中的周郎,是台下的哪一位呢?” 林如玥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她使出了她毕生的勇气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裴洛身边,仰头喝下了他桌上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