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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早霜折射的阳光刺痛了伍凤荣的眼睛,他眨眨眼,两行眼泪流下来。赵新涛和周延聆擦肩而过,用眼神示意电机室已经安排妥当。电机室旁边就是车厢门,这个位置其实有点险,周延聆低头点烟的功夫,有人从他的背后走过来。他没有挪动,一个肩膀轻轻地靠了靠他。打火机弹簧咔哒地弹回去,周延聆吐出一口烟,隔着大衣内袋敲了敲移动硬盘。两人背对背,都没转过脸。“劳烦老哥走一趟,这次就不借电话了。”周延聆道。男人发出低笑:“我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个保险调查员。世界真是小。”“可不是?我差点没记起经手过这件案子。”“你要什么?”“我要姓何的小朋友。”“你被何达栽赃陷害,还要护着他儿子?”周延聆点了点烟灰:“嗨,我护着他儿子干什么?萧全的命还系在我身上呢,我总得找个人把这口锅给背了啊。”没听到男人接话,周延聆明白他心存疑虑,慢悠悠地说道:“跟您打个商量吧,我把东西给你,你去告赢何达,你把他儿子留给我,我让这小朋友顶了杀人犯的位置,到时候何达这头没了钱没了公司,那头没了儿子,咱们俩都能称心如意。行不?”黄野低哼:“你倒是想得好。”周延聆说:“老哥,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我不跟你说暗话,咱们俩现在才应该是一条线上的,应该互相帮助,不然由着何达作威作福下场只会更惨。今天在车上遇到就算有缘分,我叫你一声哥,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改天我请你喝酒。”黄野没有马上说话。周延聆不催促他,耐心地把手里的烟抽完。他烟瘾不大,这两年又刻意控制,所以抽得更少了,只有需要精神集中思考的时候才会往嘴里塞一根。黄野突然咳嗽起来,周延聆微微转头能见到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有点辛苦,他闻到幽幽的中药味。“我要先看看资料。”黄野说:“你别忽悠我,我知道,你们这些卖保险的最会忽悠。”周延聆大大方方把硬盘递给他:“行,就当是见面礼了。”黄野颠了颠那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塑料盒,从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嘟囔。周延聆以为他在嘲讽,却听他问:“何达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帮他做了那个意外鉴定的结果?”周延聆说:“他没给我钱,我们会参考警方的鉴定,有时候鉴定结果出现偏差也是正常的。”“他没给你好处?你们这些大公司的人,勾结在一起,要我们的命,然后把钱瓜分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你被何达害了,又来跟我说互相帮忙,哼,不就是见风使舵么?”“老哥,保险公司也是要赚钱的,能不赔钱当然不想赔钱。如果鉴定出来安全绳断裂系人为因素,那我更高兴啊,还不用赔钱了。我和建筑公司没必要勾结。”“你什么意思?那难道是我想讹钱吗?”周延聆把烟扔在脚下踩灭了。他知道这话没法说下去了。黄野已经认定,建筑公司和保险公司勾结在一起,他觉得何达收买了保险公司,连警察和法官也被贿赂了,官司才会打不赢。这个想法听上去仿佛非常符合情理,其实漏洞很多。首先,为工人买工伤意外保险是建筑公司必须履行的法律责任,不是保险公司求着他买的,保险公司和建筑公司没有利益冲突;其二,警方已经立案侦查并通告案情,说明警方已经履行了职责,而法院驳回上诉的理由是证据不足,这个驳回理由是充分的,不存在包庇偏袒。要知道,包庇也是有成本和风险的。这个案子当然可能有错漏,如果通达建筑公司毁灭证据、制造虚假现场、贿赂证人,就会干扰警方和法官的判断,就有可能造成冤假错案。但是这和通达公司勾结保险公司、贿赂执法司法机构完全是两码事。黄野固执地认为,只要结果不是他想要的,裁决者都是坏人。简单的阴谋论可以一棒子把人打死,因为阴谋家不需要是真相,只需要一个假想的敌人来承受无处安放的愤怒。法官给不了他想要的公正,他就自己给自己一个“公正”。“别激动,老哥你听我一句。”周延聆说:“咱们判断事情还是要用证据说话,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样生气。但是做事不能全靠一根筋。你把人杀了就能让法院重新审理这个案子吗?不能,以后还是有更多人葬送在姓何的手里。”黄野粗声粗气地说:“你去查查他那个公司近五年死了多少人,你就知道了!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让人从楼上摔下来,造成意外事故,然后骗家属私了。一家只给两千块钱打发,保险公司赔给他的钱有多少?肯定不止两千吧?我看再加个零头都不止!”“他付款的时候有没有让你们在文件上签字?有没有收据?”“就把家属叫过去签了一个文件,签完拿了现钱就走。回头要找他,他就说没有这回事。”周延聆明白了,何达就没有准备让这些人能有反咬的机会。连钱都是给的现金,不用银行交易,连转账记录都查不到,算是做到万无一失了。这样一来,黄野要取证的确很难。“根据你们知道的,大概还有多少人是所谓‘意外身亡’?”“至少还有六个。”“都是这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以前肯定也还有。反正人家只会认为,这是风水不好。”周延聆记起来,黄野曾经和他说,桐州这个地方邪门,老是死人,不光是工地和工厂,坐办公室的也有自杀的。桐州因为历史文化原因,有人从楼上掉下来摔死被说成了冤鬼要债,再加上前几年经济不好,外企生存压力过大,的确有不少人是真的自杀。于是,人们就更愿意相信这些工人死亡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甚至会有很多人认为,大型建筑工程死一两个人来“消灾”都是值得的。很多建筑工人来自极其穷困偏远的地方,家属拿了赔偿款也满意了,不敢多话,如果何达再稍微威胁施压,更不会有人反抗。从来没有什么冤魂恶鬼,只有活着的人相互毒害,人间因此沦落为地狱。黄野阴恻恻地说:“他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他儿子还要继续害我们家小冉。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也不会有他儿子,更不会有我们家小冉今天这种局面。我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名声,我只要一命抵一命!”周延聆心道不好,翻身就去抓他的肩膀,被黄野灵活地躲过去。他抬了抬手,从袖口滑出一个拇指大的黑色塑料小盒,上头有一枚红色按钮。周延聆只听到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脚下的钢板震动了,遥远的轰隆声像是从车尾传过来的。火车车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