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带有疤痕的手轻抚泪痕斑驳的脸颊，指腹抵在眼眶之下抹去纤长睫羽上的泪珠。

    莱欧斯利朝迪克点头，示意他稍稍离开。

    谁都不想惊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那维莱特。

    迪克缓慢地放松拥抱他的手臂，见少年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莱欧斯利身上，他轻呼出口气，和希格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顶层。

    一双手试探性地轻握莱欧斯利的手腕，少年意识到这是温热的有实感的肌肤，修长的手指瞬间紧抓那只手腕，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面颊贴紧灼热的手掌心，去安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晚上吃饭了吗？”莱欧斯利不动声色地捏捏覆有湿痕的脸颊，他低头与那维莱特平视，然后在小孩不注意的时候偷亲秀气的鼻尖。

    那维莱特被他这种与平日一般无二的语气弄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摇摇头，然而那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莱欧斯利的手腕，他抬眼看看男人柔和的面容，又低头望向被他抓青了的手腕，那维莱特瞬间就放手了。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起。”

    男人把手腕摆在他眼前，扬起唇说道：“那你吹吹它就不疼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观察莱欧斯利的表情，淡粉色的唇有些干燥，他抿抿唇给自己做一个心理准备，这才听话地朝皮肤发青的手腕吹气。

    “好了，这样就痊愈了。”莱欧斯落下袖子，让深色的布料完全遮挡住伤痕，他主动领起小孩的手，带着人往不远处的办公室走去。

    他开门率先走进去，一边打开房间的吊灯，一边领着人进屋。

    他疲惫地脱下外套，转身用厚重的大衣把那维莱特完全裹在了里面。

    包起来像个大号粽子。

    显然被莱欧斯利的举动惊诧到的少年，呆愣愣地仰视又过来把他抱紧的男人。

    “这是，要做什么？”

    “把那维包成一个礼物，再送给我自己。”

    灼烧干枯的气息充盈在那维莱特周身，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任由莱欧斯利把他抱得紧紧的，小孩倦怠地侧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休息，鼻翼下是令人安逸的味道和温度，这一刻，他有了实感。

    他的伴侣是真实的。

    突然被Omega依靠的男人望着小孩的发旋无声地轻笑，他找好手臂搂抱的位置，有力的臂膀一把将人抱起来带到沙发上，他这举动尽管惊吓到了那维莱特，但对方并没有挣扎。

    他让那维莱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直到少年眨巴眨巴眼望向嗡鸣作响的摆钟，莱欧斯利才说话。

    “一会要做点什么吗？”

    那维莱特：“还没想好，我记得你应该要去开会，那我回去看书吧。”

    “会都开完了。”

    少年等着他的下文。

    莱欧斯利：“目前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就差那几个骑士商量好把公文发布出来，等到下个月，你就是十二圆桌骑士之一了，那维。”

    “……”那维莱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在莱欧斯利完成最后一个会议后，他马不停蹄地往要塞赶，他知道那维莱特的情况，他迫切地想回来看望他的Omega。

    只是军车行至半路，他接到了希格雯的电话，对方向他汇报了实验进展以及人鱼茱莉娅死亡的消息。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会对那维莱特的打击那么大，在迪克去追那维莱特的时候，希格雯将Omega失控的事告诉他，莱欧斯利便让司机加速赶往梅罗彼得要塞。

    “还在想茱莉娅的事吗？”他亲吻少年绯红的眼尾，耐心地等他倾诉。

    那维莱特乖顺地点头。

    他的表情落寞，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将浅浅的阴影落下来，那维莱特沉默了一会，他启唇说：“莱欧，她死在了陆地上。”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觉得我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那维莱特的目光来到男人那微微长出的胡茬上，他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封闭腮腺的人鱼，以前都是从哥哥那里听说的，在我的想象中，能够追随伴侣直面死亡是一件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所以我能理解她的做法，但我好像现在才明白她的心情。”

    “活着对她来说如同在地狱受刑，死亡才是她最向往的天堂。”

    那维莱特把头重新靠在男人的颈窝里，他的眼眶又红了：“在见不到你的时候，霍尔说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乱窜，我总以为你死了。”

    “而当我认为你真的死了的时候，我就是还活着的茱莉娅。”

    “莱欧，你知道在我得知她闭息而死，又亲眼见到她浮在水缸里是一种什么心情吗？”少年平静地描述，“我觉得我很失败，我觉得我应该像她一样去寻找你，她的死亡让我必须承认你的死亡。”

    一想到这里，那维莱特忍不住下颌颤抖。

    “但我是错的。”

    “除了你，我证明不了我的错误。”

    少年的额头更加贴紧男人的脖颈，那里的动脉跃动，肌肤温热，大衣里的身体蜷缩起来，这一刻，那维莱特希望自己能够与他融为一体。

    “你可以证明。”

    喉结滚动带来的声带震颤令那维莱特微睁双眸，他从莱欧斯利的怀里坐起来，那双曾失去光亮的眼瞳正希冀地望向他。

    莱欧斯利靠近他，两张脸仅有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直视那双幽蓝色的眼睛，认真地说：“那维，命令我，永远保持对生的渴望，永远忠诚于你，永远唯爱你。”

    两人额头相抵。

    “让我努力活过你吧，这可是一个伟大的目标呢。”莱欧斯利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唇，然后勾起嘴角，笑眼微弯。

    那维莱特愣怔地蠕动柔软的唇，半晌他才不合时宜地说：“可是人鱼能活300多岁……”

    男人堵住他的嘴，故意咬疼他的下唇，在听到小孩倒抽冷气的声音时，他倔强地说：“那就活到300岁！”

    “到时候我都游不动了。”那维莱特一下子被他的思绪带跑。

    “那就让我抱着你在沙滩上看夕阳吧，我想，那一定很美好，”软滑的舌尖舔舔方才被他咬肿了的唇，莱欧斯利抱紧他，话语里充满了柔和的笑意，他极其诚恳和用心地说，“我会竭尽全力活到这具身体再也支撑不起我对你的爱为止，那时候，我希望你能带我回家，好吗？”

    这是莱欧斯利第二次和他提起这件事。

    那维莱特确信他会和他回去了。

    “好。”

    清冽的信息素充斥整间办公室，那维莱特握紧男人的手，用那双如鬼魅般的竖瞳凝望他的伴侣。

    他们的爱被一把名为永恒的刻刀雕印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它不会被风侵蚀，不会被水淹没，火焰烧不断情丝，冰雪寒不尽热忱。

    莱欧斯利缓缓地睁开双眼，埋藏在胸口中的悸动令他忍不住将人压在了沙发上。

    命令促使他讨好它的主人，同时，命令本身也让它的奴隶愉悦至极。

    男人急不可待地扯掉裹在那维莱特身上的外套，他随意扔在地上，俯身埋头在少年的颈窝里。

    火热的唇早已按捺不住亲吻那如玉的肌肤，铺天盖地的吻侵袭着那维莱特，他敞开双臂拥抱他的Alpha，尽其所能地将自己献给他。

    唇齿含上红润的耳骨，那维莱特瑟缩地颤抖身体，他本能地想闪躲这敏感的触碰，可他听见了莱欧斯利那能溺毙人的嗓音。

    “那维……我爱你，爱你的全部，爱你的所有，”他的喘息急促而深沉，喑哑的声音穿过耳膜，透过骨骼，伴随踊跃的电流麻痹了四肢百骸，男人笑看那维莱特沉溺在他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少年小巧的喉结滑向不断起伏的胸口，指尖在心脏位置画圈，莱欧斯利危险地说，“宝贝，你的心是我的了。”

    ＊

    半个月后，以圆桌骑士为代表的联邦上层一致通过一纸批文。

    认同人鱼的合法权益，承认人鱼与人类平等共存，并拥有对陆地的管理权。

    另一则公告是有关那维莱特成为骑士的任命书。

    与此同时，针对阿克尔等人的处决也在刑场执行。

    那维莱特站在典狱长的身边，他们的表情庄严肃穆，眼底完全囊括了那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罪犯。

    行刑人手握纯黑的枪，在他等待时间的过程中，他看见满头白发的阿克尔直起背脊仰视阴沉的天空。

    遥远处是蔚蓝的天。

    细密的雨水仿若银针冷涩地砸在脸上，融进骨血里，冬日的雨水冰冷无情，它蓦地钻进老者的眼中，与温热的眼泪融为一体。

    它没能滚落下来，但它的主人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中依然是触及地平线的云朵与蓝天。

    他想，这是不灭的希望。

    枪口上的硝烟随风而去，它驱散了密布的浓云，鎏金般的圣洁日光斑驳地照耀大地。

    就连雨水都染上了温度。

    莱欧斯利将一把黑伞举在少年的头顶，他们沉默地远眺云卷云舒的苍穹，平静地注视涌动不息的生命逐渐流逝。

    “我们回去吧。”

    “好。”

    有关实验进展的历史卷宗由典狱长亲自封存在梅洛彼得要塞的档案馆中，其余的实验记录等cao作明确的文件全部销毁。

    他明令禁止任何人保存实验相关的物品，一经发现，必追重责。

    禁令交由扎克去执行，莱欧斯利松口气，他坐在办公桌前伸了个懒腰。

    “那维，想不想出去玩？”他扭头看向沐浴在暖和阳光下的少年，灰蓝色的眼瞳中满满的都是Omega。

    恢复精气神的那维莱特捧着如同砖头一般厚的法典，他抬起头疑惑地问：“今天不是周一吗？”

    “对，是周一，但我还有一个多月的年假，半个多月的婚假，”他兴高采烈地一条条数着，然后站起身来到沙发边紧挨着那维莱特坐下，“后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要塞这边交给副官也足够应付。”

    “我以为你会给希格雯他们也放个假。”

    男人抱臂理所当然地说：“领导要休息，下属肯定得全力支持，要支持，那就得辛苦一下他们了。”

    那维莱特合上书，摇摇头：“没有这个道理。”

    “道理是没有，诶，都是人情世故，”莱欧斯利把他的书扔到一边，拉着人的手就向外走，他同时说，“我想好了要带你去哪玩，我们这就走吧！”

    “诶？”

    “翘班翘班！”

    “我们不需要准备什么吗？”

    “东西早就买好了，都在后备厢里，你呀，跟着我玩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