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父子残伤/人形花树/血rou里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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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进入鬼神与天姬的世界,多血脉亲连、爱念至深也不行。连这侵噬天道的妖魔天命,也不能涉入分毫。 多么绝情残虐的两人……像雌雄猛兽般咬血吸髓地爱着彼此的两人。 在烬影凄风中,吕布来与寄生在他血rou魂魄里的情人相会。 铁壁卫城的法阵桃花上应五星东方命数,镇守长江水眼,总集天下风水。按照当年「女流」留下的救命秘文,这棵桃花树是身负玄奇灵功的宗门之主貂蝉,以一枚浸透了自己生命灵源的咒符所化。 当天命轮转,破魔的希望轰然降临时,以遥在许都洛阳的帝星桃花为牵引,世间未污风水蛰眠骤醒,百川汇流注入这棵桃花,若能使它再度盛开…… “必须舍弃rou身、以整个灵海扛住天道毁灭的神女,就会回到人间。” 吕布不惜坠入充满往昔yin辱的噩梦里,也想寻得丝毫貂蝉的梦影。她只肯在洛阳梦夜的莲花池旁,给他胸部相摩以慰情爱的短瞬抚慰,将那些意思缭乱的耳呓絮语,轻轻地吻在他的耳畔,倏忽变成飘散的吻痕。 他从前线暂时撤回,目睹长江法阵节节败退,妖魔毁灭荆州桃花阵眼、破除江上灵功护阵,水天皆被淹没在虫茧蛛网般的灰色雾海中。 再猛勇的死士,彼时眼看汪洋迷雾中照映出庞然邪影,不可知其宽广、不能描其形貌,无以计数的、似动物又似植物的粗肢成团蔓延,那影子就像一整个坠入人间的死掉的太阳,魔变的妖尸和怪物正从尸脓裂口里钻出来。 即使是早有死志的勇士们,也再不敢近前一步。哪怕是坟底的骷髅、妖异的鬼怪,他们也杀过无数。但那比江天更广巨、沉默又邪异的东西,它连实体都不需要有,只露出模糊的残影,就钻进众人的脑子里,将一种难以形容、超脱思智的恐怖,化成无数条低语的rou虫。 它们会趴在人每一寸头骨和血孔中,絮絮轻轻地吹气低语。那是整个灰黯的魔天,在人们脑子里低声诱降。 “不痛苦的。躺下来就好。融化成血rou红水,使真正的‘天’满意饱餐。” 拦阻在众兵前方的吕布,那使妖魔厉鬼也要低头的男人,无人能知道他心中震颤的痛惧。 他比旁人多看到一种魔影。伴着那庞巨无名的魔影而来的,是遮天云海里睁开的无数眼睛。 它们的猎物近在眼前。健腴yin乱、痛苦俊美。它们来了。 吕布无处奔逃。他只能逃向那棵枯灰的桃花树,铁尸般的树影遮盖住他,像一个无言又深柔的拥抱。 “蝉儿……蝉儿……” 比天地更深广的妖魔意志,满蕴着恐怖的情欲和饥饿,它们看到我了。 吕布颤着手扶住树干,抚摸那粗裂的树皮,就像摸着情人娇暖的肌肤。他另手按着胸腹,刻印在血rou里的桃花幻印隐发淡光,似汲血露般无声生长。 他感到貂蝉就在这片桃花里。她将自己的灵功和命魂,都融化成春水般的爱液,在那个永恒的星宿海幽夜里,她刺破他的身魂,将自己种进了爱人血rou深处。 蝉儿,好蝉儿……这十余年来,无论你是隐遁远方,还是漂泊幻世,你终究还是要回到这片残破人间吗?你的魂灵需要一个归家的蜜道,你会从我的rou里长出来…… 吕布抬起头,望着森然风摇的桃花树。它像个诡巨的人形,枯枝凝成张开怀抱般的臂形,烧焦般扭曲庞粗的树干是身体,越看越像…… 吕布死死收紧手指,要抓破这无生命的树皮,试它是否会流血,是不是沉睡十余年的、那丰美眷恋的情人rou身。谁能比得上神女的娇纵残酷,把鬼神的傲骨欺辱到大败亏输、欲裂欲碎? 只有风声回应着吕布。他知晓,貂蝉心里明知他多少年来受辱受虐,在情欲沼泽里伤痕累累地挣扎。她甚至……也许在超脱命运的某处虚空里,静静地看着他。为了什么解救众生的巨局,她抛弃他不止一次。 坚毅又可悲的傲骨……吕布千万般不愿做怯怜的情痴怨子,却扛不住貂蝉给过他那样柔瀚的爱与幸福,又全部夺走。 现在,眼睛……漫天都是追捕猎物的妖魔眼睛。它们会把他生吞活食吗?那无尽头般的恐怖虐欲,吕布想也不敢想。 带我越过崩灭的昔日桃源,我们一起逃往天边草原,不要让我再承受那样的yin辱折磨了。蝉儿、蝉儿…… 吕布感到整个胸腹都有脏腑跳动的回声,肌肤挂满冷汗。他的手再怎么颤抖湿抚血rou桃花,它也只是淡淡地发热,不给片缕桃花形状的希望。 当有另一颗心坠入这片情天恨海时,吕布似重伤猛兽,瞬间激起撕咬护命般的冷冽警觉。他与貂蝉独有的那片扭曲深邃的天地,谁也不能进入。 刘祯体察到这种伤悲欲绝的情愫。他和这天地万物一样,被吕布残酷地排绝在外。费多少苦心温柔,也不能再深入他的心了。 刘祯甚至感到坦然。他想,是的,正该如此。这就是吕奉先,猛勇、兽性、毫无温情。 这样看来,我真不像是你的儿子。刘祯微微一笑。愤怒哀伤、震惊心碎,这些触感其实都没有出现在他心里。他像是被充塞天野的灰雾灌满,深深体会到那种至情无情的旷寂。 吕布仍不肯正眼看他。刘祯停在不远处,看吕布痴狂地想要与那棵桃花树缠绵抱拥,妖异的情爱仿佛rou眼可见,化作尘烬飘转在这黑云摧城的人世间。 吕布伤势摧心,他斜靠在树上,恍惚似依着一个柔情暴君的怀抱。刘祯缓移视界,桃花树越发像一个人,那个怀抱……似乎在他的思智全然未启的时候,也曾触碰过自己。 刘祯看向吕布。少年的心中充满悲哀豁然,他的疑惑终于全部解开。无论付出多少孩子气的柔情,也不能多靠近这无双的鬼神一点,刘祯终于明白缘由。 少年甚至松了口气。他不用再无谓地悬心惦念眼前的男人了。始终不领孩子的情,被那幼稚的情感困扰缠绕,也很烦恼吧。 吕布看着刘祯走过来。少年手里握着那块猛虎形状的雕玉,那般指腕紧合的态势,还以为他要豁尽臂力将它砸碎。 刘祯缓抬掌心,看着那块怎样珍爱都觉得不够的雕玉。他知道吕布是何等珍爱这块玉。十余年前,这铁壁卫城里还能盛开春花的时候,吕布将雕玉送给年幼的刘祯,他那时就隐约听闻过雕玉的来历。 他忆起那个守立在吕布身边的倩影。她是一个梦、一只遥远宇涯飞来的蝴蝶。据说那块雕玉是他们共同打造,玉料是寻遍他们的世外桃源才得来。 这雕玉与她有关,他定然以命珍爱。所以……将它赠给自己,那时吕布脑中的瞬思,刘祯永远不能知道了。 风摇花树,雾云也漫卷起来,无水的浪声充溢天地。刘祯望着风中景物,发丝飘寂,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格外困倦、但找不到怀抱依偎的稚孩。 刘祯没有那样的铁力,可以摔碎一块至坚的白玉。有那么一瞬,他是想这样做。可他既不能忍心,也没有那样的力气。 吕布看着少年抬起伤缺一块血rou的臂膀,将玉佩悬到低垂的桃花枯枝上。刘祯细细缠好红丝,松开手,雕玉在风中伶仃飘摇起来。 刘祯侧过眸光。他想,如果我痛得必须大声哭喊,你也必须要痛,这样才公平。对吗……父亲? “……我的母亲是谁?” 捅破心纸的感觉就是这样吗?刘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到胸骨下坠,颤颤悬在那里的心,轰然垮塌下去了。 吕布皱凝的眼眉明显发颤。他紧闭着唇,颚骨却在发抖,他像自食唇舌的野兽一样,发狠地咬碎口中的悲词。 刘祯盯着这人形的猛虎。吕布似是随时都会抓住自己,咬断他的喉咙,把他撕吃殆尽。这就对了。也许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吕布就这么想过。 那么,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那样的话,多年来小心翼翼地照料他人心痛、如今赫然反噬以最能戳烂人心的伤痛,就是这样一个忤逆无情的少年,他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往那哀悲的战神心头,发狠地捅一刀了。 吕布没有回答,只是受不住切齿沉默的剧烈心痛,窒息般颤启下唇,以倒喉哑喘般的粗声,撕喉蚀骨地深呼吸着。 刘祯往他心头捅了一刀,现在他们是否都痛快一点?他心知吕布不能回答。他还叫着奉先伯伯的时候,就在经年风闻中悄算过往日时节。按照自己的年岁,再推过往岁月的节点,那时人间同类还在争伐相杀,刘祯其实知道那些战神受辱的旧日运命。 所以,是陷在血城苦战的那些岁月中,在泥潭般的伤痛折辱里,不知承到哪一条罪孽的精种,才…… 原来我并不是仁柔之龙的孩子,而是猛虎yin刑的产物。 即使这样,还要将那缩影着你爱恋幸福的雕玉,与那神女有关的、至为珍惜的东西赠给我。它就像我长在血rou外面的脏腑一样珍贵,十余年来不忍片刻离身。 这不可笑吗?孩子双手血染,握着插入父亲心脏的冷刀,轻声地问。 告诉我,父亲,这是多么可笑、多么发呕啊。 “原来如此。我想……” 刘祯朝隐于尘风中的、来自过往肮脏忆海的鬼影茫然点头,目光飘碎至天涯虚空。他无意义地游转步履,身影飘摇在这残寂的花园里。 “你应该以我为耻吧。” 吕布连抻抬头颈都很艰难。他听到刘祯的话,侧过身躯,展挺那健俊迫人的身形,正视了那个孩子。 终于正眼看我了。刘祯的心里漫起自弃般的空虚疲惫。他想,你现在掐死我也可以的,父亲。 吕布透过刘祯的神情、透过他那涣碎般的瞳孔,察觉到了孩子的心声。 “是啊。的确如此。我在妖魔激战后,拖着残躯生下你。那时候就应该食血噬子。至少……你现在就不用这般苦痛。” 可是你滑出我的身体,落在一个柔情似海的怀抱里。她使我意识到,你终究是一个“人”。没有立刻咬断你的喉咙,对我这种残暴寡恩的人来说,已是极限。 揭开群辱轮jian的血伤,一句轻声发问,就可以捅穿战神的心脏。这股兽性般的狠厉,是天生就在刘祯骨子里的吗?看来如此。那么,不愧是猛虎的儿子……哪怕看上去怎样也不像。 但你活生生、血淋淋地,就是我的儿子。 而刘祯听着吕布的话语,只是凝眸立望。揭破心秘后,永远无法复原。不能再面对陡然颠覆的骨血身世,无论哪个怀抱,都不能让他依偎、轻唤父亲。 刘祯空张唇齿,声息发颤,却说不出话。这样的苦痛……却不能任我流一滴泪吗? 他一滴泪也流不出。他拔出插在吕布心脏上的刀子,默然无声地再插到自己心里。 风涌如海,将这对早绝情愫的父子,推向运命惊涛的两端。 刘祯终于还是沉默,转身离去。 吕布不宽慰他,也不挽留他。颤着声息叫一声少年的名字,这绝情冷硬的男人也不肯。可刘祯知道,这就对了,这才是他。 “……你听着。” 刘祯停下脚步。吕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仿佛站在比死生隔岸更空远的地方,永远给不了刘祯分毫慰藉。 “你心里如何怨恨我、看不起我,我都不在意。但你不能绝心自弃,丢下满城生民,将他们推弃给你父亲。刘玄德……他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记住这一点。” 刘祯回过身。他长长叹息,喘空心里的热气。我们必须这样说话,对吗?那好。把心刀再捅深一点,让我们的心永远伤裂,免得彼此忘记,这世上存在这样一对互伤互残的父子。 “那还用说吗?你以我为耻,可他……他却是疼我很深、以我为傲啊。吕温侯、吕奉先……你知道吗?将我这话牢牢地记住。” 少年的声音穿过魔天雾海。吕布承下那裂骨穿心的一语,他承过的伤辱如此深重,刘祯来添上一道伤痕,又……又何妨呢? “我也以你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