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六道

    彭格列庄园外围，秋天是美丽又恬静的。

    远离权力的中心，往来皆是园丁与花农，他们将此地当成涂刷白色底层的画布，随意描绘出妙丽的模样。

    “谁家的孩子啊？躺在路中央？”农妇装扮的女人热心地走向小孩。

    “天啊！！”

    女人跌坐到地面，见有人过来，惊慌喊道：“快！快去叫家族的人！”

    “少爷。”

    扶着墙面的马蒂亚回想之前的画面，不禁再次干呕。

    “我想喝水。”

    管家立刻吩咐下去，随后满脸关切道：“少爷，我们回城堡吧？”

    挥挥手，马蒂亚握拳，神情坚定道：“不行，我不能逃避。”

    他可是下定决心要当黑手党，保护家人的，岂能害怕个小小的遗体。

    管家面带不忍，马蒂亚少爷未曾见过尸首，骤然见到此等可怕的遗骸，受到的冲击力太大了。

    喝过温水，马蒂亚脸色苍白地回到尸体所在地。

    黑发男孩看着比他还小，全身上下仅穿件被血液染成黑红的短袖。

    他睁着出现浑浊的双眼，嘴巴长得很大，死前定然遭受巨大痛苦。

    浑身遍布细密的针孔，四肢残留着绳索缠绕的压痕，甚至脖子上都有黑紫色勒痕。

    这些位置的表皮都发生了剥落，而且，皮下出血严重，应该没少遭到暴力殴打。

    【呜呜呜！救救我们！】

    尽力放松心神，开放精神世界，马蒂亚听到了稚嫩的哭泣。

    微阖双眸，马蒂亚极力掩藏起眼底的愤怒，Coglione，竟如此对待弱小的幼儿。

    【别怕了，好吗？请告诉我，是谁伤害的你？】

    “准备棺椁，送他去教堂。”马蒂亚神色沉重道。

    “是！”

    “父亲，我需要人手。”

    倚靠在床榻上的蒂莫特奥放下书，偏头看向咬紧牙关的小儿子，“小马蒂亚，发生什么了？”

    “爸爸，有家族在做人体实验。”

    “他们害死许多无辜稚儿，我得去阻止他们。”

    蒂莫特奥叹息，“小马蒂亚，爸爸不想你参与进黑手党世界中。”

    说着，将男孩抱进怀里，蒂莫特奥温柔道：“我会让云守去处理的，你在城堡里等消息，好吗？”

    “不好。”马蒂亚斩钉截铁道：“我要去，那些孩子需要我治疗。”

    “小马蒂亚，你不适合黑手党的世界。”

    看着不再撒娇的次子，蒂莫特奥深深懊悔道：“你本能享有更温馨的生活。”

    他当时不该将男婴抱回来的，以蒂莫特奥的能力，定能寻到适宜的家庭收养婴孩，结果刹那间的私心，令他将纯洁的婴儿带进了旋涡之中。

    马蒂亚，上帝的礼物，这个名字寄托了蒂莫特奥美好的期望。

    “爸爸，”马蒂亚凑近男人，认真问道：“黑手党的世界不适合我，什么世界适合我呢？”

    “黑手党世界有黑暗，不过，哪个世界没有阴暗面呢？”

    “医疗，科研，商界，”马蒂亚宝石绿的眼睛专注地望向男人，“甚至是政府。”

    “爸爸，您爱我，想要保护我。”

    环上男人的脖颈，马蒂亚依偎在男人怀中，“我也爱您，我也想保护您。”

    “我不想躲在爸爸身后了，我早已做好了觉悟，我想要保护彭格列。”

    蒂莫特奥眸中闪过落寞和欣慰，孩子成长得真快啊，眨眼间，张口闭口要人抱抱的宝宝，就不见了。

    “里包恩老师？”

    “Ciao！”里包恩轻点脚尖，跳进男孩怀中，“九代安排我陪你一同前往。”

    “嗯？嗯！那迪诺先生呢？”

    “不用管他，笨蛋学生有他的任务。”

    闻言，马蒂亚轻蹭怀中婴儿，踏实道：“说实话，安心了，谢谢老师能过来。”

    “哦？和九代大放厥词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闻言，白皙的脸颊微泛红，“您，都听到啦？”

    “嗯，全部。”

    发现男孩的娃娃脸越发guntang，里包恩唇角微勾，抬手轻柔金色发丝，温和地道：“蒂亚，记得坚守自己的意志。”

    头顶轻缓的触碰，不知为何，令马蒂亚觉得眷恋，他重重地点头，“嗯，我会的！”

    根据灵魂所说，他们这些实验失败的儿童，会被车拉去焚化炉焚毁。

    从被家族视为小白鼠的那天起，他们所有人便都了然了自己的命运。

    灵魂不知他缘何没有死，昨夜他挣扎着从车上一跃而下时，满脑子只想着躲起来求救，没时间去思考原因。

    “看来实验在他身上产生了效果。”里包恩听完马蒂亚的复述，推测道：“受这般重的伤，还能坚持跑到这里，体质肯定改变了。”

    “可惜，是个有潜力的，要是还活着，就能收他进家族了。”

    里包恩波澜不惊的表现，令马蒂亚的紧张感悠然消散，他刚刚还在担心，里包恩会不会对他能聆听死者祈愿的能力，感到怪异。

    结果里包恩平淡的回应，使他认为和灵魂交流，是件很平凡的事情。

    里包恩到底经历过什么呢？无论遇到任何事，他都能面不改色，找到最好的办法。

    他是个好厉害的人，马蒂亚心中称赞道。

    里包恩和彭格列众人，按照灵魂提供的信息，在地图圈出几个地点后，立刻分派出人手，去各地打探讯息。

    其实最省力的办法是，截获运送遗骸的货车，可那代表又要有孩童死亡，大家都默契地放弃此法。

    马蒂亚坐在角落里，翻动手指，熟悉着治愈能力。

    “你考虑好了吗？”里包恩站在椅子上发问：“暴露出能力，你会变得很忙。”

    “我知道的。”马蒂亚笑道：“里包恩老师，你看我做医生合适吗？”

    “要问你自己，不要问别人。”

    马蒂亚抬眸，迎上婴儿深邃目光，“蒂亚，你的未来由你决定。”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心率突然变快了？马蒂亚没来由地慌张。

    “里包恩先生，五号地点发来信号。”

    艾斯托拉涅家族驻地。

    为免打草惊蛇，艾斯托拉涅家族狗急跳墙，里包恩主张仅出动精锐，组成五人小队。

    由里包恩带队，一名狙击手，一名技术人员，一名火力输出，再加上马蒂亚“医生”。

    夜深人静之时，五人悄悄开展了行动。

    里包恩率先孤身探查基地部署，和灵魂说的没太大出入，安保力量不太足，大部分人都是科研人员。

    技术人员轻而易举地破开防护系统，几人在里包恩的带领下，顺利潜入其中。

    看到地板上鲜红粘稠的液体，马蒂亚瞳孔紧缩，原来，里包恩进来是为了清路。

    调整好呼吸，马蒂亚无声无息地踏过，独在木质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

    里包恩踩上马蒂亚肩膀，贴近他耳畔，低声道：“蒂亚，你去治小鬼，我们去解决其他人。”

    马蒂亚不敢吭声，只微微点头表示收到。

    推开实验室的房门，室内灯虽还亮着，研究人员却不在，他们应是去休息了。

    徒留四肢被捆绑在医疗床上的稚童，马蒂亚在心中暗骂，Coglione。

    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轻手轻脚地跑到床边，探出手就要去解束缚带。

    床上的孩子猛地睁开眼，马蒂亚被她吓一跳，怕她会说话，连忙捂住女孩的嘴。

    “嘘！别吵，我是来救你的。”随后附耳轻声道：“如果懂了，你就眨两下眼睛。”

    躺着的六道骸，颇为兴致地眨动两次左眼，这小孩说要救他？要不要夺取他的身体呢？被自己救的人背叛？一定很有趣吧？

    借观察眼睛的机会，马蒂亚关注到女孩的面貌，略害羞地偏过头。

    嘴里愤愤地呢喃道：“真过分，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还毁了人家眼睛。

    彭格列家族规则其一，爱护女性，马蒂亚深以为然。

    六道骸异色双眸微滞，这孩子难不成是个瞎子？竟能把他认成女人？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还得去救别人。”拆完所有束缚后，马蒂亚对“缠纱布”的绝色女孩柔软道。

    “我害怕，可以带我一起吗？”

    马蒂亚身躯微颤，这女孩说话奇奇怪怪的，让他通身发冷。

    “可以，但你要保持安静，明白吗？”

    六道骸嘴角翘起，拉长尾音道：“嗯～我明白～”

    两人刚走出房门，马蒂亚便听见基地另一侧传来交火声，顿时有些焦急。

    他知悉这是计划的内容，里包恩企图将安保人员都引去反方向，好方便他行事。

    枪林弹雨，无法把控，马蒂亚生怕队友会因此受伤，他必须得加快速度才行。

    “失礼了，小姐。”马蒂亚牵起靛蓝发色女孩的手掌，“我们得快点去下个房间。”

    马蒂亚有男童亡灵帮忙带路，他能准确地找出孩子们的位置。

    六道骸垂眸凝视交握的手，伪善者or真善人，你是哪个呢？

    耳尖微动，听出来者身份，六道骸绽放魅人笑意，却显得无比冰冷。

    “到此为止了！停下！”

    马蒂亚后退两步，将女孩拉至背后，挡住白衣人的枪口。

    “小鬼，你是从哪钻出来的？”研究人员拧眉。

    “与你无关。”马蒂亚掌心渗出冷汗，面上强装镇定道，“你们违规进行‘绝对禁止’的，人体实验一事已经暴露了。”

    “比起在这耽误时间，我劝你尽快跑路，要不然”马蒂亚嘲讽道，“马上就要被抓了。”

    研究人员听着隔壁激烈的火拼声，自然知晓小鬼所言非虚。

    他绝不能被抓，会死的，正要出逃的研究员，眼角余光忽地瞥见男孩后方的人影。

    瞬间惊喜若狂，还以为得被迫放弃，他最成功的实验体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正在这吗？

    “把你后面的小鬼交出来。”

    “不可能。”马蒂亚将探出头的女孩再度扯回身后，“你想都别想。”

    目睹男人重新举起手枪，马蒂亚冷静道：“枪声会将我的队友吸引来，你确定要开枪吗？”

    “真缠人，你滚开，我只要那个实验体。”

    “我说了，不可能。”

    六道骸眉眼轻笑，哦呀！？

    回握变得寒冷的手，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挡在他身前，原来是个，真善人呢。

    但是，更让他讨厌了呢！

    眼见白大褂放弃手枪，试图近身攻击直接抢人，马蒂亚忙对女孩喊道：“你快跑！”

    同时，马蒂亚从袖口取出小巧的手枪，上膛，指节搭上扳机，枪口对准面露惊恐的男人。

    【蒂亚！别！快放下枪！】

    【行善宿主！不可伤人！】

    【念宿主初次违规，给予一级惩罚。】

    “我说过，绝不让你带走她。”

    【电击五分钟，计时开始，5:00。】

    滋滋电流从脑海深处倾泻而出，难以言喻的痛楚，瞬息间遍布全身。

    体内的每个器官在电击中抽动，马蒂亚疼到难以握住，特意打造的枪身。

    直击灵魂的刺痛，令他控制不住地闷哼出声，贴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

    紧挨男孩的六道骸，敏锐地察觉出对方身体的不适，眼角微挑。

    哦呀！？要怎么办呢？！小鬼靠不住了。

    随后，六道骸假笑的面具破裂，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金发男孩，硬是寸步不让。

    “你...快走...”

    出乎意料的状况，使六道骸莫名心烦，他褪去伪装，冷漠问道：“你如此拼命，想要得到什么？”

    “嗯？”持续的电击令马蒂亚失神，“得到？”

    六道骸勾唇，如他所料，这小鬼果然也有目的。

    “对哦，你救我，是为什么呢？”等下就和他签契约，夺走他的身体吧。

    “以身相许！”

    六道骸终是失去笑容，面无表情地将马蒂亚推倒，“你果然是瞎子。”

    “小姐小姐的，烦死了。睁大眼睛看好，我是男的。”

    语毕，没理会深受打击的金发男孩，六道骸摘掉纱布，幻化出三叉戟，冲向了磨磨唧唧的研究员。

    细微的脚步声，马蒂亚费力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男孩。

    面对虚弱无力伸来的手，六道骸微眯眼，并没有躲开。

    “哦呀，恼羞成怒了吗？要”动手......

    六道骸止住话音，异色双眸紧紧盯着少年，好似见到难以理解的事物。

    他那只从移植过来，就灼烧不止的右眼，正逐渐地恢复如初。

    “你的眼睛...在流血...”

    捉住闪烁暖意绿光的手腕，六道骸唇瓣几次开合，却都归于宁静。

    靛蓝发色男孩单膝跪地，沉默地将右眼，贴近代表无限生机的白皙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