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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咔擦,顾麻子扭头瞧他,见大嫂子进了厨房,放低声跟他说话:“你递来,给我咬一截尝尝?”梁景笙一愣,明白他意思有些赧,拒他:“我给你削半根,你自个握手里嚼哩。”“那样儿太多,我不喜欢吃甜玩意儿。”他不答应,朝梁景笙笑。厨房里有响动,他大嫂子在生火。梁景笙瞧给自个儿在甘蔗上留的牙印,热着脸不肯给他咬。顾招怀却在那儿催了,跟小孩儿似的,说:“你就给咬一口,让我尝尝。”“呐!”梁景笙给他递过去,日头下一张脸有点红。“咔擦”一声,响、脆,顾招怀咬去一大截,咬到了甘蔗结,笑着还给梁景笙。浅绿淡黄的甘蔗rou,藏着充沛的甜汁儿,亮亮的,沾着光,梁景笙不好意思瞧,低头就着咬下去,低声嘟囔:“你嘴巴咋那么大。”俩人吃一根甘蔗,顾麻子想要的,得了逞,脸上笑再没断。他俩你来我往地说话,院门给敲了几声才听着。顾麻子搓手上沾到的半干腻子,慢腾腾从梯子上下来,招呼他:“想是你三jiejie说亲的那户,下聘来了,你开门去。”“爹娘还没回来,咋办哩?”梁景笙一面往院门走,一面问顾麻子。三jiejie羞躲人去了,爹娘还在地里没回来,他招呼?顾招怀把梯子给收了,蹲在厨房屋边洗手,朝屋里问:“嫂子,热水烧有嚜?”梁景笙嫂子叫丹子,嫁来梁家有十三年喽,晓得今日人要来下聘,热水早早的就给烧好了。听顾招怀问,走出外头来,低声说:“来啦?”“来了。”顾麻子朝院门努,音儿刚落,媒婆同曹家父母就入了眼,还有个后生,想是来日新姑爷。顾招怀朝梁景笙招手,让嫂子招呼他们入堂屋坐,伴着进了厨房。他给梁景笙理衣裳,往壶里放茶叶,“待会儿你就陪他们喝茶,我去地里叫你爹娘。”“你咋晓得路哩?”梁景笙不紧张堂屋里的,倒紧张他晓不晓得路,一说完便给顾麻子打了下手心,“我去过一回,当土匪的,去过一回忘不了!”“倒是你。”他嘱咐,“不能怯,得教他们晓得,你三jiejie家里头有大哥,有你这个弟弟,往后受了委屈你俩就先不答应,不能让他们小瞧你三jiejie。”“我不怯哩!”他把胸脯挺得板正正,惹顾麻子笑,“你就在我跟前横,我不信你的话!”被戳穿他不恼,腼腆笑着:“为我三jiejie,我不能怯哩,也不会怯。”说话这档口,顾招怀把茶叶滤了一遍,往里头添热水,盖上盖子。“别烫着手。”眼瞧梁景笙提茶壶,他提醒着。厨房离堂屋不远,临跨门槛时,梁景笙回头瞧,顾麻子朝他笑笑,让他进去。三丫头说是去洗衣裳,倒也真是去洗衣裳,提着昨儿爹娘换下来的脏衣裤。可乡下说亲哪有不被人晓得,河边除了她,还有几位同村的女人。她们多年的媳妇儿快要熬成婆,一张嘴又利又尖,最好打趣丫头,见三丫头今儿还来洗衣裳,一个两个拿胳膊肘碰她,笑着、坏着:“三丫头咋今儿还来洗衣裳哩,曹家的在院里头等着呢。”她们说她那未来的丈夫,曹家的小儿子,比她大三岁,下聘会跟着来。三丫头给她们说得耳根子红,索性埋着头不理,偏又不想那么快洗完,磨磨蹭蹭听了不少臊耳话。这些女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时提醒她哩,明儿跟别人说话,话却是说给她的,什么“等什么不能教后生等,闹什么不能闹大丫头!”没一句好听的。梁景笙到河边叫她的时候,这群女人还没消停,她在洗最后一件,他就蹲在岸边等,老老实实叫了声:“三jiejie。”他远远听见那些话了,恼着瞪她们。三丫头利索把最后一件过水洗了,拉着他的手回家,走了好远一段才问:“曹家来人啦?”问得羞,眼里头都蒙着一层水,怪好看。他晓得三jiejie羞,也晓得她高兴,笑着答:“嗯!”他让三jiejie把衣裳盆子给他抱,指头弄她辫子上的彩绳子,“jiejie今儿顶好看哩。”是新的彩头绳,缠在黑溜溜的细辫子上,艳、漂亮!衬得脸白净净,嘴唇儿红,像偷吃了未熟的粉桑葚。丫头被夸漂亮总是羞,她凑到梁景笙耳朵边不敢似的问:“真的嚜?”“真的!”他护着自个儿jiejie,头点得小鸡啄米样儿,“我jiejie最漂亮哩。”“你听着她们说话啦?”“听着啦。”“你听得懂不哩?”“不懂哩。”梁景笙心里头有些虚,他、他其实,算是听得半懂哩。三丫头的脸又红了,像他和顾麻子拜堂那天,凶婆子往他脸上抹的胭脂。16五六月,骨头懒。三奶奶烟儿最先回到顾家院子,一瞧,好家伙,水缸里的青苔能刮下煮汤,海棠枝子能缠住女人头发,主人家不住,是个个的骨头都长虫哩,懒的!大洋不是天上下雪,烟儿最见不得妈子们躲懒,你拿钱得干事儿!劳得她回院子没得歇,就得在院里头看妈子做事,面上压的粉都要花喽。一身水红色儿旗袍,回娘家给晒得黑了些,但现在时兴这样的肤色,说是健康。烟儿不大喜欢在髻子上添首饰,首饰箱子里头面没几件,不如搁颈上挂着,腕上套着的好!大西瓜是回路上买的,吊井里悬了大半天,冰冰凉甜滋滋。妈子给她切好码在盘里,搁竹签子扎着吃。莲妈子是大奶奶的贴身妈子,正搁她身旁报这大半个月的用度。烟儿妈子是后头用的,唤燕妈,原先那个回乡带孙子去了,随她回了趟乡下,晒得脸锅底黑,一张扁脸更不好看了,正给她扇扇子呢。“三奶奶,这儿还有封信哩,早就来了,是当家副官送的,您给瞧瞧?”烟儿正捏块西瓜吃,听着放下手,从莲妈子手里接过,慢腾腾拆了封口,低头瞧了半晌,笑着给放到盘子旁,“督军要捧角儿,让咱当家去充场子呢。”皖城头里,顾麻子的名号可比督军响亮。莲妈子来了劲儿,走近来低声道:“是方世清?”自然接过燕妈子手里的蒲扇。“哦?你晓得?”烟儿眯眼睨她,笑着。院里刚用井水洗过,风儿凉丝丝的。“呀,皖城里头都闹开了,督军夫人不晓得咋知道,没明儿出面,花钱雇了人,听说……”她放低了声儿,“咂了场子!”烟儿掩帕笑,吃块西瓜,面上没甚么波澜,“督军不护着?”这样的事儿皖城每天都有,有大洋有枪杆子,玩女人?你就是男人女人一块玩都成。“听说后来去哩。这不是最紧要的姨奶奶,听那天儿看戏的人说哩,这方世清,搁台上就没露过一点儿怯!”“哦哟,有意思,赶哪天儿有空,咱也去捧捧场子。”她一说,俩妈子都笑。她们这位三奶奶的性子最难琢磨,喜欢人便掏空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