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答应

    周沏和骆茵的教室就是一墙之隔，按理来说在学校里两人很难会见不到面，但骆茵是个逢下课必睡觉的，每天除了吃饭和放学都不会出教室，因此这几日他们都没见过彼此。

    骆茵不知道有人在暗戳戳着急，还在思考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压岁钱从父母柜子里拿走。她每年的压岁钱都由着父母保管，说是等她上大学再一起给她，她就也已经习惯了如此。

    谢佳怡不能理解她的苦恼，她觉得这种事情直接告诉家长就可以了，就说不小心把同学的相机撞坏了。但是骆茵不敢，教师父母给她设立的标准太高了，只挨一顿骂其实还算轻微的惩罚。

    “妈？我压岁钱攒了多少了？”骆茵装得漫不经心。

    “咋了？你问这个干啥？”骆母是个人精，最擅长听画外音。

    “不干啥，想起来了就问问。”

    趁着父母不注意，骆茵蹑手蹑脚打开父母房间的衣柜，在一摞衣服下面翻出了那个带密码锁的小抽屉，迅速输入自己的生日，随手抓了一沓红票子。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事后想起心脏还是会狂跳不止。

    周一晚上放学后，周沏跟着骆茵走进了学校后门的废旧小胡同。还是由谢佳怡传的话，她的眼神比骆茵与周沏间的关系要暧昧得多。

    混混学生放学后常常光顾这片小胡同，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抽烟，有时还会打架   。这片胡同的墙面上喷涂着大大的红色“拆”字，连一盏灯都没有，每个晚上都黑黢黢的，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里面有人，小混混们前行也全靠手机。

    他跟着骆茵在胡同里踉踉跄跄地走着，虽然很奇怪骆茵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但他还是用力眨眨眼，努力让自己适应黑暗的环境。

    原本以为是骆茵终于想要给他一个答复，却没想到骆茵打开书包，一捆粉红赫然在目。周沏在黑暗中细细辨认，被惊得上前一步拉上她的书包拉链。

    “你干嘛？”

    狭窄的巷子里破碎的砖石落了满地，骆茵下意识后退，却抵到了墙面上。

    “什么干嘛？我给你钱啊，我带了……”

    骆茵看到周沏冲自己摆了摆手，立刻会意地闭上了嘴。

    周沏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才敢开口：“我不要你赔，可能是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吧。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想要赔我，给我当模特练手就行，如果不想也没关系。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练手的模特，我不需要钱。”

    墙上可能有突出的钢筋钉子，背上传来一阵阵刺痒。骆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抿了抿干枯的嘴唇。

    “我不会拍照，也不好看，没办法给你当模特。”

    “你这个想法其实有点问题。第一，我会拍照就行了，第二，拍照从来都不是长得好看才有的特权，第三，我觉得你挺好看的，个子高皮肤白，鼻子还很高。”

    一股莫名的气息在两人的沉默之间弥漫，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表情，耳边满是高中生放学的嘈杂。

    校门口堵车了，汽车喇叭的长啸此起彼伏，周沏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

    “什么？”

    “没什么。你不想给我做模特也没关系，相机也已经修好了。”

    这话说得有股子绿茶味儿，听着又怨怼又委屈，但是胡同太黑，耳边太吵，背上的疼痛还在叫嚣着，骆茵脑子转不过弯来，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等她回过神来时，周沏已经在说谢谢了。

    木已成舟，她也不好出尔反尔。

    远处几个面孔熟悉的混混奔着这边来了，每个人指尖都闪着一点猩红的光。

    “走吧。”周沏朝着骆茵伸出手。

    骆茵握上去的那一瞬间，身体被拽离了脚下的那片乱石，背上的疼痛感瞬间消失了。

    她跟着周沏在石堆里找下脚的地方，两人一直走到路灯下才互相道别。

    周沏步伐很快，骆茵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他了。

    模特。

    这是两人间的秘密，骆茵连谢佳怡都没告诉。

    二中马上就要放假了。在这个十八线小城市，高中生并没有完整的暑假，整个假期满打满算还不够三十天。

    骆茵的内心很忐忑，她不知道周沏什么时候会找她拍照。她希望周沏能够忘掉这件事，永远想不起来找她，又对那台相机抱有一丝期待。她已经很久没有拍过照片了。

    周沏很体贴，他告诉骆茵不要有心理压力，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自己不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拒绝。

    他越是这么说，骆茵就越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从她抱着那一书包红票子回家起，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骆茵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怎么说都是为了给人家做补偿才答应的，一定要认认真真准备，让周沏拍得顺心、照片好看。于是她在书店买教辅时，顺手扯了两本夹在门框上的时尚杂志，打算学习一下。两本的封面风格大相径庭，一本是少女杂志，封面是少女梳着双麻花辫趴在草坪上对着镜头微笑，光线明亮柔和，另一本是大牌杂志，封面的女明星骆茵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她的妆造是贴头皮湿发搭几何图形裙子。

    但是骆茵既不会梳麻花辫，也没有几何形状的裙子。于是她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买一些化妆品，她母亲常年待在教育岗位上，连块粉饼都没给自己买过。当她走进专柜时，却被柜姐追在屁股后面的热情服务吓得落荒而逃。

    骆茵忙活了很多天，都没能让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变得更好看。可能是衣服的问题吧。她拿出衣柜里那些攒了几年没穿过的漂亮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但她已经习惯了灰扑扑的运动校服，那些花哨的裙子、修身的上衣、精裁的衬衫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还会暴露她的驼背。

    她驼背太久了，即使把腰背挺直，也显不出多少精气神，而且背上仍然有两点颜色比其他区域的皮肤更深，一点在脊柱上端，一点在腰椎上，那是长期驼背使骨头凸出与衣服摩擦所导致的色素沉淀。当她重又弯起身子，那两点深色皮肤下的骨头就会凸出，不是很大却很明显，像是骆驼背上的两节驼峰，很不漂亮，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