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60
只上了一周的班,巫雨清眼里的光就消失了。 地铁倒公交,四小时的通勤时间。她是真的在上班,不是微服私访。 岗位是文字记者,需要撰稿,还会跟着摄影记者出现场。 朝九晚五? 春秋大梦。 两周长了3公斤,为此专门给导演报备。 导演说没事儿,应该的,可以上镜,这才真。 鸡丝油醋汁沙拉扛不住日复一日的劳动。她必须三餐正常,吃好吃饱,才能支撑每天8小时打底的脑力劳动和几小时的路程往返。 不仅如此,她还切身体会到糖与油对人的巨大吸引力。高热量食物能最快速度安抚情绪,回血回蓝。 压力肥,社畜的必经之路。 宗政航起床时,餐桌上留有煮鸡蛋和牛奶。 如今两个人都在各自的单位食堂吃饭,早上随便吃一些应付睡醒后的饥饿,然后去单位再吃点。 这间房子如今充满了生活气息,床头的那面墙用无痕胶贴着剧本里记者所有的出场情节,随着时间推移,巫雨清补充了更多的人物细节。 她像是在写小说,编出记者的毕业论文选题,和在单位写的新闻稿一起打印出来,贴在衣柜上。 她虚构出记者的简历。大学在哪里实习,第一份全职工作是什么,干了多久,如何跳槽,工作能力怎样,薪水多高。这些不会拍出来的背景介绍全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宗政航以为写作是种一通百通能力,巫雨清以自身为例告诉他不是这样。 她的歌词让乐评人赞不绝口,部门内部的比稿大会却垫底。 硬着头皮写。 在第四周学会摸鱼和拖延,以为周末单休的那天能绝地反击赶出来,结果是睡完懒觉后发展兴趣爱好,编了两支曲子,稿子只弄了开头。 她从小白晋级为菜鸟,适应了融媒体中心的节奏和工作流程,各项工作内容逐渐上手,进组时间也逐渐接近。 宗政航习惯了这个几乎和他同龄的屋子。 它的供暖设备不是地暖,而是暖气片。巫雨清买了箱橘子,天天在暖气片上烤几个, 烤热的橘子剥去的皮和经络,赤裸裸躺在果盘里。不及时吃掉的话,瓣皮就变得干脆,果rou还是很多汁,于是尝到两种口感。 沙发够大够长,他被巫雨清影响,也将外套随手放在上面,而不是挂在玄关的挂钩上。他们的大衣彼此覆盖,整夜相拥。 电视是他看得多,能找到免费播放的新片,偶尔投影视频。 钢琴也是他在弹。巫雨清累得没这个闲情逸致,每天回家都是倒头就睡。 一顿丰盛美味的海鲜,能换来一场性爱。巫雨清在床上说二战期间驻法的美国大兵,拿出巧克力就能睡法国女人。战乱时,食物可以当钱用。宗政航没想到饭后zuoai,她的思维能发散到二战——这次共赴巫山是因为他不仅做饭还给她剥虾拆蟹,晚上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脱她衣服,这是劳动所得。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车露天停放。 巫雨清给他带了围巾手套。使用率极高,他几乎天天穿戴,走出单元门后步行去昨晚的停车点(没有固定车位,每次停车都得随缘),扯下车前窗的防冻罩布,然后热车。 工作日的早上,四周都是坐在驾驶位热车的车主,冬天天亮得晚,手机屏的光芒照亮他们的脸。 巫雨清以为宗政航“下乡考察”两天就走,没想到他会和她“同甘共苦”。 最后一天上班,外卖员带着许多甜点和奶茶来到公司。巫雨清和共事了一个多月的同事们道别,打算回老房子,却接到宗政航的电话,说直接回别墅,南城的行李等她离京后,他会去收拾。 他的安排不能说错,巫雨清进组所需的东西不在老房子里。现在要紧的是休整、准备后天进组要带的林林总总。省去一趟折腾何乐不为呢? 那些到处乱贴的剧本和人物细节,都有电子版,没有必须回南城的理由。 巫雨清看着接她的专车,身体里这些天来逐渐清晰、熟悉的记者消失了。 她仍然穿着长羽绒服、中跟短靴、连裤袜、一步裙和灯芯绒衬衫。这种穿搭不是她平日的风格,这是记者的衣服。往日对她极有用的服装-心理暗示,此刻褪去魔法,只是裹在身上的布料。 她是巫雨清,不是五险一金累死累活的记者,不是脱险的小杏,不是破产后依然生龙活虎的网红,不是宫闱里挑战世俗追求欲望和幸福的妃子。 她是明星。就算不化妆、穿几百块的衣服,在地铁和公交车上被挤到呼吸困难,融媒体中心的同事和领导也不会把她当实习生。大家都知道她待不了几天:她是来体验生活的。 她有一只猫和一只狗,有许多钱。她的歌脍炙人口。 她有一个丈夫。她的丈夫不仅有她的精神疾病鉴定证书,还有无数后手,能合理合法的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轻易结束她作为艺人的职业生命。 司机看到走出办公楼的宗政夫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毕恭毕敬。 肩膀处有根长发,尾端弯出一个弧度。 巫雨清的头发。 她每天早起卷发尾,维持人物设定的发型。 老房子很小,衣帽间只有一个,衣橱公用。自从住过去后,宗政航偶尔在上班时发现和巫雨清同居的证据。 魔鬼在细节里。头发比婚戒缠绵。 他捻起衣服肩线上的发丝,放进办公桌下的垃圾桶内。 手机这时弹出消息,司机已将巫雨清接回山庭别馆。 宗政航看着网络地图中妻子的卫星定位,不知道下一次发现她留在他衣服上的细节,会是什么时候。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有人敲办公室的门,下属抱着需要确认的文件走进来。他收起思绪。 回到别墅,巫雨清没有扑到大床上补觉,也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而是开电脑写新闻稿。 电影里被编辑退回,不能发表的新闻。 道具组无需弄出稿纸让扮演者挥舞、并摔在桌子上。现在都是无纸化办公。哪里会有飞舞的A4纸呢? 拍摄时也只是让记者在领导跟前挨骂,然后被辞退。 巫雨清在新建文档上敲出新闻标题。 一个多月的实习,让她可以准确无误地拟出标题,拿到一个事件后立刻知道如何措辞如何报道。 宗政航吃完晚餐,在巫雨清的工作室里找到她时,稿子已经写完,并检查好错字和排版。 显示屏上是可以上交的合格稿件,白底黑字。 电影由真实事件改变,人物和剧情都有迹可循,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时光里。 沙拉没吃干净,留下几片菜叶,碗与叉子安静待在书桌的角落。 既然不再当实习记者,巫雨清想将3公斤的重量减回去。 她的上衣蓝得很正,像是把湖泊穿在身上。 宗政航一目十行看完这篇半纪实的旧闻,目光从屏幕移到巫雨清的领口,打底衫与裙子都是黑色,宽松的衬衫遮住胸部的起伏。 嚷嚷着长胖,抱起来并没有变得更绵软。他用手丈量三围,最后意乱情迷什么也没量出来,所以需要再量一遍。 一遍又一遍。 其实很有趣。宗政航想。即使他们刚搬回来,但他已经忘了住在破老小里的不便,记得的都是那些在大房子里不可能有的体验。 她回家后发现扫拖一体机已经打扫完地板,虽然他只是按了开始键加了水,但还是得到奖励——一包泡芙。他追加了一个吻当作赠品。 偶尔去融媒体中心接她下班,被叮嘱不许下车,说让人看到偷拍传网上她真的会爆炸。小炸弹脚步匆匆地赶来,上车前还张望一下四周,坐好后催促快走。隐婚让人有偷情的错觉。 他这辈子第一次熨衣服,用挂烫机。巫雨清去拿香蕉时路过衣帽间,然后边吃边围观,最后还鼓掌了,啪啪响。他把熨好的衣服挂回衣柜,告诉她人体不止手掌能发出这种声音。她立马拎着香蕉皮走开。 “有觉得麻烦么?”巫雨清询问,把宗政航从回忆里打捞起来。 “什么?” “觉得我麻烦么?”她仰头看站在她椅子旁边的男人。 他们的目光交汇。 “经常出差,还去体验生活。需要常年安排人手在我身边。对你不阴不晴,很少有好脸色。”她说。 “又在劝我?你的论点该更新了。”宗政航听到这些话连情绪都没有起伏。 他拨拉她的发丝。指尖滑过耳后的皮肤,半长的发丝一手握住,紧接着松开。 虎口记得这把头发有多粗。他的手忍不住对着空气抓握一下,刚才凉而滑的触感在指关节的一伸一蜷中消散。 然后去揽巫雨清的肩头,将布料、体温、骨的轮廓和rou的起伏一起包住。 所有触碰都是浅尝辄止的安抚,安抚他渴望血rou相融的冲动。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说出口的话语。 一个笨蛋。 学了四年文学,看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是不明白。语言是思想拙略的翻译器,是可加工的装饰品,是高级的游戏,也是廉价的成本。 “我的论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咯。”她自嘲地笑了。翘起的嘴角是举白旗的小精灵,引诱他摸一摸。 宗政航心不在焉。 她的话音刚落,他的拇指便蹭上她的唇瓣,指尖抵到牙齿,指腹借此揉按到唇里红热的rou。 浅淡的湿润。 “生活是充满变数的,你的决定和思想随时会变,不问问怎么知道。”她说。 宗政航不再握妻子的下颌。他弯下腰。 他们终于能平视。 “不论贫穷富有、疾病健康,还是以后遇到更好的人,甚至死了,都要喜欢你。” “我们拉过钩的。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