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水声规律，发出间隔为一秒的『咻』声，在莉莉丝耳边反复着。设置在狄伦庄园正中的草坪洒水器，洒出喷雾状的水雾，形成小小的彩虹。随着洒水器的回转，彩虹忽隐忽现。

    主楼的后门延伸出的木制平台很大，阳伞下放着白色优雅的铁艺桌椅。莉莉丝坐着一边喝水一边看草坪上的水珠是如何在阳光下，绚丽闪耀的。以及看着青翠的柔软草坪在和百合花做着怎样的争奇斗艳。

    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像曾经在马耳他那样度过休闲的午后。不知不觉手中的矿泉水见底，但还是很渴，于是乎，她伸出舌头舔取瓶壁的水珠。仰着头，脖子很酸，不过解决喉咙的干渴更重要。

    「等很久了？」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莉莉丝停止喝水，啪塔啪塔的水声也戛然而止。再往后仰，水珠由嘴角往下流淌。感觉有些痒痒的，她扭头用手背擦干了嘴角，正襟危坐直摇头。

    这个动作在修看来，像极了小猫洗脸。他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顶「明明刚才会议中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熟，怎么现在没旁人，反而紧张起来了？」

    「真的十分抱歉，修少爷……」莉莉丝蹭一下站起来，赤脚触碰到地面寒意侵袭，自然而然把右脚叠在左脚背上取暖。

    「怎么不穿鞋？」

    「忘了……」莉莉丝不是忘了，而是在鸟笼里这些年她根本没有鞋子。她已经算不上人了吧，不是自艾自怜，而是打从心底这样认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人现在不知所踪，眼前仿佛被迷雾笼罩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那个少年没事，不过需要动一个小手术」修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招手唤来侍者让他去取一双鞋子以及新的矿泉水。

    「！！！」莉莉丝先是睁大眼睛，满脸如释重负，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不再敢与他对视，低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花圃里的百合花比不上少女的娇艳欲滴，而这份羞涩来自于另外的人，这感觉很奇怪，让修有点难受。清楚明白这份悸动是某种费洛蒙作用下的吸引，但修始终认为，这是对于小动物的喜欢。

    平台上虽然有遮阳伞，不过正午时分的太阳依旧高悬在头顶。莉莉丝看着阳光下的修忽然眼神闪躲，像是生怕说错哪句话而惹得对方不高兴，她轻声细语地说了声「如果不介意的话，还是到伞下坐着吧……」

    或许是错觉，修坐在伞下立刻就感觉到了有徐徐温暖的风吹来，令人昏昏欲睡。一丝名为『幸福』的东西从内心诞生，很陌生却无力抵抗。

    修看着嘴角僵硬上扬的少女，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柔软的银色发丝。却因为少女下意识的双手抱头动作，而在空中尴尬地停住了。

    「请原谅我！！」起身太急，左脚拌倒右脚，莉莉丝狠狠摔倒在地上，还不忘顺势磕个头。

    修一愣随即收回了手，薄唇紧抿双眸沉了沉。目光里布满了低气压时候才有的阴云。

    一目了然，平日里老狐狸是怎么对这些『宠物』的。

    「没事，坐回到位置上吧，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我让厨师给你做」强忍着对于某个男人的恶心行径，他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在动物的世界中，有一个名为『Fight-or-flight』※（战逃反应）的生存法则。显然眼前的猫咪因被饲主虐待，已经失去了战斗或是逃跑两者之间的任何一种，变得祈求怜悯般讨好，已经完全被磨平了利爪。

    修怜悯可爱生物的悲惨遭遇，但又不免有些失望。狄伦并不缺乏美丽又乖巧的宠物。

    老实说，他对这样的宠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草莓拿破仑……」莉莉丝见修态度缓和，眼神不再可怕后。像没事人一样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意大利Naples酥皮制成的甜点名称。

    修收回对她粗显的评价，显然他觉得这份善变是意料外的。一直在高强度压力工作下，偶尔能看着小猫咪自娱自乐也是种不错的消遣。

    莉莉丝吃甜点的餐桌礼仪，不比任何一个身份尊贵的大小姐逊色。这让修对她更感兴趣了。高贵又卑微，木讷但懂得察言观色，一个集矛盾于一身的小孩子。

    『小小年纪，一定经历了许多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吧？』

    修边想着，边从口袋中拿出金属烟盒，点燃了一支烟。才刚抽了一口却见到女孩目不转睛看着他「怎么了？」难不成又要说烟草很臭吗？

    「烟草是什么味道？真的会上瘾吗？」擦去嘴角的奶油，莉莉丝懵懂发问。

    年轻男人一改一直以来沉稳的模样，挑起一根眉毛，笑着将烟嘴对着少女说「要试试吗？」

    少女毫不犹豫，果断凑上前吸了一口，烟雾在口腔中打转，有些苦涩但并不讨厌。她学着修的样子往喉咙中吸入，随后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哈哈哈」虽然料想到了这样的场景，修还是被逗笑了。

    「我要被呛死了，你还笑！」抹去眼角被呛出的泪，莉莉丝娇嗔地抱怨。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闭嘴，表情也重新回到了懵懂又无知的模样。

    她怯生生对上了修意犹未尽的表情。男人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像极了食rou动物捕食猎物前的专注，令心脏止不住漏了一拍。

    原本晴空中聚集了一团团白云。莉莉丝认为应该是积雨云，不过积乱云和积雨云或许大同小异吧？成为宠物后，天空似乎看起来要比曾经更高更远。她再也不能像人类一样，张开双臂迎接蓝天，只能仰起脖子往上眺望。

    垂下眼睛，认真吃完了一整块拿破仑后对着修礼貌微笑「很好吃，感谢修少爷的恩德」

    「不必和我如此客气，莉莉丝。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男人像是明白她为什么态度忽然转变，也用同样的礼数回应着她。

    之后的每一天，只要修在狄伦有空，便会唤莉莉丝在身侧。无论在哪里，他都会带着她，把她放在膝头，抱在怀中或者压在床上……这样的日子最终被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打断。

    凌晨一点，修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对于他来说，能回到自己卧室办公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因为这些时间完全受自己支配，且不会受到家族中其他人的打扰。

    还想着过一会就能叫莉莉丝过来好好甜蜜一番，接起电话，那头的医师却声音颤抖地传来噩耗——那个叫菲的少年挺不过今晚。

    再次来到医院。修破天荒地走入了监护病房里面，第一次直面少年。白色的病床上躺着白色的少年，看不清面孔。

    头发被剃光包着厚重的纱布，眼眶深深凹陷，被呼吸机盖住了大部分的脸。一根两指粗的管子从喉咙口开了个洞，钻入其中替代了自主呼吸。

    用凄惨来形容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也不为过。

    「他一直没醒来过……创口无法愈合，因为病毒感染破坏了肺部，还有中枢神经。呼吸和生命体征全是依靠机械，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宣判为脑死亡」主治医师一边流着冷汗一边解释。

    「是么……」修站在床边淡淡地看着陌生的少年。

    午夜降临，原本已经睡着的莉莉丝从睡梦中浑浑噩噩地惊醒。感觉鸟笼中有动静在翻动什么东西，从而发出纸张在空气中划破的声音。

    「嗯？菲？」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背对着她。

    「莉莉」那个声音很远又很近，又掺杂着空灵般的回声。

    「菲！你总算回来……呼……」莉莉丝笑着叹了口气。

    「嗯，不过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说好要一起走的，为什么他现在的语气会如此果断。

    「过来牵着我的手」那个黑影是这样说着。

    「嗯！」莉莉丝扑向黑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去威尼斯。那里月光如水，星海灿烂。街道的水很浅，一眼就能望到头。虽然有些可惜，但里面的鱼儿却不这么认为。它们奋力地活过每一天，为自己的明天而努力着，就像你我一样。无论身处何处，你的声音总会呼唤着我，无论我去向何方，总能听见你内心深处的呼唤。莉莉，我的莉莉，我想对你说的悄悄话，还记得吗？」黑色的影子抱着莉莉丝瘦弱的身体，拼尽全力。

    「嗯！你想说什么？」

    「坠入深渊中的我们漂泊无依，你是我唯一的港湾。所以，这不是离别……」

    「菲？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离开的吗？」

    「对不起，莉莉。这次，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为什么……为什么呀……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求你了……」

    黑影不再回应少女的哭喊，只是愧疚般深深地抱住了她说「莉莉你累了，睡吧……会有人替我爱着你」这是莉莉丝耳旁最后留下的话语。

    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嗡鸣，医生和护士夺门而入进行着最后的抢救。修往后靠了靠，站在墙角处。他知道这些殷勤全是因为他这个『狄伦未来继承者』的身份才会有的，对于鲜活生命的逝去，也没有多大的实感。

    修只是看着，抱着双臂，如同一个局外人那般，看着。

    因为知道结局，所以修觉得很是无趣决定离开。可前脚刚抬起，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个病床上的少年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虽然医生护士还在忙碌着对那具『躯体』做着心脏复苏。

    但不知为何，他可以确定，眼前美丽的少年正是病床上的那个人。

    「你好呀，初次见面，想必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喜欢莉莉，很喜欢很喜欢……但命运让我注定无法与她有任何交集。我们像是永无焦点的两条平行线」少年穿着白色长袍，光芒笼罩着他。

    修一动不能动，只好呆滞得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情景，不明白是现实还是幻觉。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明天是莉莉的生日哦。如果可以的话，带她去悬崖边的山头吧，那里能看见海，也能看见花海」少年俏皮一笑，眉眼中全是天真烂漫，仿佛那些被折磨的病痛烟消云散。说完他看着窗外维恩宅邸的方向，眼神中糅杂着缱绻眷恋「我没有死去，只是离开狄伦独自踏上了新的旅程，请修少爷千万不要叫她不要来找我……不然在天上我还是会舍不得……」

    一缕光轻抚而过，再眨眼，少年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