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毕业生
荣誉毕业生
周云柯并未在申城逗留到第二天，当天夜里他搭最晚一班机，听讲是去某座海岛参加另一位旧友的婚礼。 周云柯这样的人，自然交游广泛，一整颗星球都有他的落脚处。 周云柯离开申城那天是10月第二个周末，漫天黄叶远飞，是申城一年最好的时候。直到嘴里呵出白茫茫一片雾气，魏乔套上最厚的棉衣，把自己裹成企鹅，都再没听见他的消息。 周云柯像是魏乔在午夜时分做的一场梦，绮丽幽谧。梦醒时分，令她的心里怅然若失，涌起犹如朱古力的苦涩，但这苦涩中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甜。 那天魏乔下学，路过报刊亭，照例问老板最新一期漫画杂志有没有到。 她百无聊赖，腮帮子一鼓一鼓，嚼着薄荷口香糖，眼睛边扫过花花绿绿的杂志。 哈，猜她瞧见什么，周云柯！ 本市财经杂志的人物封面总算不再印一脸沟壑的六十岁老头了。 魏乔看着周云柯，冬红宝的羊毛猎装外套在他身上格外熨贴，年轻的一张脸露出淡淡笑意，同那天白体恤外搭灰色羊毛开衫的他相比，显出一丝不苟的从容斯文，像恒隆广场巨幅画报里俯瞰苍生的男模特。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周云柯的眼睛和嘴角。 “魏乔，你在看什么？天，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财经杂志！美联储加息，据路透社报道——路透社是什么，听上去像香港八卦小报。” 隔壁班的男孩子坐在自行车上，探过来脑袋，努力想读懂封面报道第一行。讲到“八卦小报”几个字，他不知想到什么，咯咯笑出声。 魏乔躲开他凑过来的大脑袋，赶忙把杂志收进书包，不耐烦道：“去去去，一点都不好笑，幼稚死了。” 她懒得理会幼稚肤浅的男高中生，从钱包里迅速抽出来二十块，递给报刊亭老板，便转身要走。 老板问道：“漫画不要啦？” 魏乔已经跑远了，回身喊道：“忘啦，明天再买——” 她想变成一只鸟，扑棱着翅膀，三十秒钟到家，躲进房间里，拉上窗帘，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这篇有关周云柯的报道。 虽然她看不懂多少，其中好多话像天书，但她还是感到快乐。 她的生活里终于又出现周云柯。 - 这天傍晚，魏念玲在汉口路的申报馆下了戏，没跟着剧组杀青聚餐，自个开车回家。今天是礼拜五，魏念玲叫魏乔放了学同她一起吃晚餐。 魏念玲拨弄着盘子里的水煮西兰花，往上面拧了些黑胡椒海盐粒。 魏乔则是闷头吃饭，半碗饭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魏念玲忍不住道：“一桌子菜怎么净会吃大米。穷人那是没办法，吃不起rou菜，光靠大米填饱肚子呢。” “我瞧瞧，脸又胖了一圈，再吃下去你是要做沈殿霞吗？” 魏乔故意挖了一大勺米，塞进嘴里：“沈殿霞哪里不好，港岛人人都爱她。” 魏念玲简直要被她气死。 “妈，宾夕法尼亚在哪里，欧洲吗。”魏乔突然问道。 魏念玲没听清：“哪里？” “宾夕法尼亚。” “在美国东北部，我上部戏的制片人在费城住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魏念玲顺口问道。 魏乔又问：“宾夕法尼亚大学难考吗？” 魏念玲没再搭理她，涂上护手霜，起身道：“别做白日梦，你高中英语及格过吗？将来在本地有大学念，就是菩萨保佑，我还得去普陀寺给你还愿。” 魏乔没再讲话。 真难办，财经杂志上写周云柯是宾夕法尼亚大学荣誉毕业生，而她魏乔连高中英语及格都万分艰难。 - 魏乔听同桌讲，美国有黑色星期五，是举国狂欢购物的日子，这一天卖场打折促销，好多清仓价甩卖价。 这年平安夜，也是礼拜五，还是她的生日，不过她并没有心情庆祝，因为英语月考成绩下来，经过一个月埋头苦读，她的分数仿佛黑色星期五大卖场的手袋，比平时打了七折，位列本班倒数第三。 离及格更加遥遥无期，真是努力努力白努力。 放学后，班上几个男生围过来，祝她生日快乐，要请她去红房子西菜馆庆生。 魏乔念的这所高中，认真学习的一只手就能数上来，是学渣跟混世魔王的乐园。原本魏乔跟他们一齐吃喝玩乐，不知课本是何物，倒也自在。 只是遇见周云柯，魏乔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开化的猴子，从前手里的果子不香了，睡觉的洞xue也不暖和了，她想学着优雅体面，像周云柯一样。 魏乔心情郁闷，只冷淡地回了“谢谢，但我不庆生”，便背书包自个回家了。 - 家里冷冷清清，魏念玲去苏州拍戏，杨明瑶带着杨维熙去参观英国某私校，只魏乔一个人。工人偷懒，也没给她做晚饭。 魏乔泡了一袋方便面，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小盒红宝石蛋糕。 她当时找店员要了一根小蜡烛，正好插在蛋糕上。 总归是生日，要有面，要有蛋糕。 魏乔闭上眼，许了愿，吹灭蜡烛。 “先生还在飞机上，家里有客房，您不介意，不如留在这里过夜。” 楼下客厅传来管家的声音，跟着是一个年轻男人的低笑声：“多谢，章叔，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到。” 魏乔心脏怦怦地跳，她听见那人又笑道：“小乔呢，她还没放学？” 魏乔顾不上擦掉嘴角的奶油，鞋都不穿，光脚登登登跑下楼，边道：“周云柯，我早就放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