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锦瑟无端五十弦

    

★005 锦瑟无端五十弦



    在拜亚姆游荡了一整天之后,我终于call上了我的好homie克莱恩。

    其实我早就想call他,想问他要不要来给我接风洗尘,可一来他没信使,二来这种小事麻烦愚者先生转达实在太大逆不道了点……犹豫再三,我还是放弃了后边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还有一点,我需要平复我的心情去面对克莱恩,我没法拖着这副被和别的男人睡过的身体立刻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去见他。

    他和我约在当地著名的老约翰餐厅内相见,顺带久违地请我吃饭。当他提起吃饭时,我又想起我在醉酒状态下对“倒吊人”先生说的那些胡言乱语……但愿“倒吊人”先生惦记着我要请他吃饭这回事。

    克莱恩的新皮套倒是捏得漂亮,面容冷峻,配上他故作的不苟言笑,抖S气质直接拉满。反观我娜普洛佩,先前超模的高冷厌世感全无,一转成了没什么特色的脸庞,扔进人堆里分不清是拜亚姆原住民还是北方来的上等洋大人。

    瞧着桌上一盘盘精美的烤鱼烤rou,娜普洛佩的瘦子胃口却使我毫无食欲。我象征性地用类似筷子的餐具戳了两筷子进嘴里,味道还行,余知雪会喜欢,娜普洛佩会厌烦,到了我这个精神缝合怪这里,就成了一道寡淡的饭菜。

    克莱恩吃得倒是起劲,冷面之下只动着嘴。瞧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先一步笑出声来:“吃东西还不忘扮演啊?”

    “只是晋升的需要。”克莱恩的语气也凌若冰霜,但在片刻后稍稍软了些许。“你看报了吗?娜普洛佩被通缉了。”

    “害,多大点事,报纸上还有夸张成分呢。”我把手一挥毫不在意,接着又跟克莱恩逗起乐来。“怎么着,你想给她提现?”

    不在意当然是假的,但我能怎么办呢,逃都逃了,是回去享受货真价实的牢狱之灾还是继续奔向星辰大海,傻子都知道该选什么。

    “如果有这个机会,我想值得一试。”他嘴上仍不饶我,这是我们在廷根就养成的互损的破习惯。不得不说,在他得到“蠕动的饥饿”后,他确实越来越猖狂了。

    接着他看了眼走向原处的侍者,话锋一转。“你不是搞到旅行者手杖了吗?怎么坐船来?”

    “哦……那玩意用一次就能听奇怪的呓语一整天,san值咔咔掉,以我现在的水平它就是个摆设。”我面露苦色,一边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了想里边那个被我扔到最底部的手杖。

    我在博诺瓦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还是悄悄背着他摸了一把,呓语冲进脑海的瞬间我的大脑直接宕机。最后博诺瓦是在贝克兰德的郊外找到我的。我没传送太远就从灵界掉了出来,在地上翻滚成了一团,身上都开始浮现文字的虚影。若不是博诺瓦妙手回春,我可能现在已经R.I.P了。

    克莱恩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在咽下口中食物后艰难地开口,怂恿道:“不用就给我,我魔抗高,我找愚者先生加防火墙。”

    “好哇,你一用,呓语就钻你脑子,你就和博诺瓦建立神秘学上的联系,然后他一个滴滴打车,直接把我俩都办了。”我给自己逗乐了,对着他嬉皮笑脸。“这玩意得联网,不联网没法玩,我等着我升序列6,把它融了重铸。”

    “那还是算了。”克莱恩立刻改口。“不过你的发带看起来不像是神奇物品,它到底什么来头?”

    “我哪里知道,他收藏室里的东西那么多,他可从来没有单独说明过这件东西,我一直以为是他哪个小情人落下的,现在寻思着也不像啊。”我百无聊赖地胡乱叉着盘中的鱼rou,一块鱼rou被我叉了个千疮百孔,我却毫无胃口吃它。“现在我跑路了也不敢call那位神,回头我问问愚者先生,之前我献祭亵渎之牌的问题还没问呢。”

    克莱恩戳着鱼rou的筷子突然停顿了一瞬,接着又正常地拣起rou来。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说娜普洛佩为什么要逃?”

    他把我和他都摘了出来,一起做局外人。

    我便像局外人评头论足那样,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说不定是那位神和那位神的眷者对她的影响太深,她受不了了。”

    “她还偷了很多东西走。”

    “应该没有报上说得那么夸张,不然她的悬赏值得万镑。”

    “我一开始没想到她会逃,我感觉他和祂对她都挺好的,她在蒸汽教会的待遇应该也不差。”谢天谢地,鲁恩语里的他她祂是不同的词。

    是啊——待遇是不差,每天都有长达好几个小时的蒸汽教会洗脑大讲堂,还有好几个小时的博诺瓦数理化政史地外加神秘学的大讲堂。若是你也和博诺瓦长期相处过,你就会开始惧怕,或许自己哪一天醒来,也会变成他那副没什么人性的样子,那时的一切在你眼里又成了什么呢?一堆可以用专有名词精确解释的有机的无机的天然的不天然的物品?爱又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我把筷子一放,又开始嬉皮笑脸:“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

    “行行行好好好我懂了师父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克莱恩立刻举双手合十做拜拜状,一脸苦不堪言。“但是她做这件事确实很出乎别人的意料。”

    “你这样才像克莱恩。”我抬起筷子意思意思吃了一块鱼rou,玩味地看他OOC。“‘只是晋升的需要’,听起来像谁说的话呀~”

    “但你也一点不像娜普洛佩。”他苦笑,继续投降。

    这下换我口中的咀嚼停顿了。像娜普洛佩?我干嘛要像娜普洛佩?如果我现在还是娜普洛佩,那我们见面的地点不该是餐馆而是红剧场。

    “我也不想像娜普洛佩。”我小声嘀咕。

    克莱恩明明是一句无心之语,我那该死的记忆力就让过于古早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那是不属于我这个精神缝合怪的、纯粹的、娜普洛佩的记忆。

    我的记忆力让我清楚地找到那件事发生的时间点,1346年11月21日,周日。我甚至无需回想,记忆就自动把一切渲染好送进我的脑内了,那是个并不算冷的廷根冬日,阳光还不错,就是照在身上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毒辣感。霍伊河的河水结了冰,冰层不厚,但足以让赛艇队的队员败兴而归。

    娜普洛佩就是赛艇队的得力干将,她才大二,细长胳膊上就有一层薄薄的久经锻炼的肌rou,划起船来漂亮极了。别人都拿她当半个男人看,她行事高调又八面玲珑,大小考试门门拿A,社团活动个个出彩,校内不少人知道她家境优渥,还是历史系科恩资深副教授的亲属。

    克莱恩家境贫寒,需要靠奖学金资助才能完成学业,又小了娜普洛佩一届。这样一个穷学生的人生应当和娜普洛佩的人生是两条平行线,可这条线在1346年11月21日拐了个弯,朝着个崎岖的方向发展去了。

    那一天的克莱恩也是败兴而归的赛艇队队员之一,年轻人们把器具放回了活动室,接着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决定回去找别的乐子。克莱恩一定听到了娜普洛佩的狐朋狗友大声询问她的声音:“娜普洛佩,要不要去俱乐部练练射击?”

    娜普洛佩也不是想高声说话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的,她和那位朋友离得太远了,她一张口,所有人都听到她的话了:“不去,我要去图书馆。”

    她的另一个朋友说:“你还用去图书馆?给我们这些差生一条活路好不好。”

    又有一群人哄笑,场面热闹极了,是我无法理解的热闹。娜普洛佩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笑骂骂,但她的视线却转向了克莱恩,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克莱恩,边走边问:“历史系的?你也要去图书馆?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你看,有的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她不仅脑子好用身体矫健,连听力都比常人敏锐。克莱恩在他们笑笑骂骂时正在和韦尔奇低声聊天,他的这位有钱同学并不喜欢与那些游戏人间的二世祖学长学姐抱团,他更欣赏克莱恩这样的沉默好学的同窗。韦尔奇低声问了句克莱恩一会儿的去向,没想到给娜普洛佩听去了。

    周遭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这起哄也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但当事人一个面不改色,一个却红了耳根。克莱恩是红了耳根的那个,他的眉头有皱起的趋势,却在娜普洛佩眼前不得不将其完全展开。他点了点头,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地颤抖:“嗯,我有一门作业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哦,鲁恩近代史的作业吧。我正好也在做。”娜普洛佩的反问句通通是陈述句,她的话透着一股难以拒绝的毋庸置疑。

    于是克莱恩给她的毋庸置疑牵着走了。因为是休息日,校内空空荡荡,少有人影。娜普洛佩和克莱恩一前一后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沉默了半路,还是娜普洛佩先开的口:“你叫……什么来着?”

    克莱恩连忙回答:“克莱恩,克莱恩·莫雷蒂。”

    “哦。”娜普洛佩特认真的点头,但我知道她只听进去了1%,那时的她还没喝通识者魔药,有得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技巧。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娜普洛佩突然又开口:“克莱恩,我怎么感觉之前没有见过你。”

    “但是我见过你。”克莱恩规规矩矩地答。

    “哈哈,是吗。”娜普洛佩爽朗地笑了两声,她的言外之意是“没见过我才叫稀奇”。

    “你准备几点回去?”娜普洛佩又问。这个问题你可千万别回答,回答了你就中了娜普洛佩的招了。她的好脑子使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了图个方便,她靠同样的招数推断出不少同学的家庭居住区。

    克莱恩却浑然不知:“大约五点走。”

    “那还挺早的嘛,我还想晚上做完作业我们一起去东拜朗餐厅吃点什么,那里的晚餐还行,午餐就不尽人意了。”娜普洛佩继续朝他布下天罗地网,她差不多给面前这个学生打好了分,挺普通单纯的男同学,全靠把书读烂才考上大学的书呆子,才华五分,脸不错,但有点瘦了,能打七分。

    克莱恩面露尴尬之色,他连忙摆手拒绝:“不了,我晚上还有事。”

    穷鬼,娜普洛佩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她为了这七分的脸没将鄙夷之情写在脸上。我目送他们进了图书馆,因为周日的缘故,图书馆的人并不多。娜普洛佩在前方领路,克莱恩不自觉地跟在了后面。娜普洛佩就是有一种当领导人的魄力,所有人在认识她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做事。

    她的吊儿郎当成了一种潇洒,一面潇洒地穿过一面面书架,一面眼明手快地挑出参考文献,反手就把书塞给克莱恩抱着。记忆中甚至留存了克莱恩的表情,那是一种吃不消的苦恼,但绅士精神使他没有抱怨哪怕一个音节,娜普洛佩也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娜普洛佩暗中指挥着克莱恩坐到角落里去,克莱恩毫无察觉地坐了过去。他把手上的一摞书轻放在桌面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娜普洛佩便坐在他的对面,她饶有兴趣地问:“你对背誓之战感兴趣吗?”

    我注意到了,娜普洛佩看到克莱恩路过背誓之战相关书籍时,脚步有一瞬停顿。

    “还好。”克莱恩拘谨地点了点头。

    “哈。”娜普洛佩这一声是在嘲笑他这个“还好”,她修长的手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我家里有些战争时期留下的资料,还在想找几个人研究研究。”

    克莱恩果然被吊起了胃口,他猛然抬头:“是什么方面的?”

    “嗯——书信和笔记,还有一些当时小说的孤本。”娜普洛佩做出了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回想,她的神色是故作的苦恼。“我随便翻了一下,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就是我一个人整理的话工作量太大了。”

    “我想我也可以出一份力。”我在他们身后叹息。克莱恩啊克莱恩,你又中娜普洛佩的圈套了,她分明一个字都没提要你帮忙。瞧瞧,现在成了你求她了。

    “太好了。”娜普洛佩脸上的苦恼转瞬即逝,变成了欣喜。她的眉毛一扬,活脱脱盛气凌人的恶女形象。“下周一下午你有课吗?唔,我再多找几个同学一起研究。你真有眼光,对那段历史感兴趣的同学不多,我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克莱恩翻书的手停了,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呆滞,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孩子得到莫大的殊荣。他看了看娜普洛佩,接着不好意思地忙低下头翻书,口中吐出的一句话里出了三个语法错误。

    娜普洛佩却在心里冷笑,真好钓。

    她的攻势便是这样展开的,很露骨,故意把圈套摆你面前让你来上她的当。要你一面怀疑这样明目张胆的圈套是否存在,一面又把圈套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想克莱恩这一门课的作业一定做的稀烂,娜普洛佩一直在以一些并不越界的小动作sao扰他、勾引他,含蓄而大胆。例如碰碰胳膊啦,要借他的笔记看看啦,讨论课题时接过他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啦,桌下面踢对方的鞋啦……

    克莱恩的表情也渐渐从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变得沉醉其中,甚至多出了点表演欲了,肢体和语言都变得浮夸起来。他倒是自信,真以为同届的天之骄女对他有什么特别想法……哦,倒也不能这么说,特别想法有是有,但绝对不是他想的那一种。

    等到他们写完作业,归还完书籍,钟表上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图书馆的人走了大半,还有半小时就要闭馆了。他们这才从图书馆肩并肩地离开,一路说说笑笑,像两个认识多年的老熟人。

    娜普洛佩并没有刻意留他,纯粹是克莱恩本人一厢情愿地跟着娜普洛佩讨论学术问题。他或许还会认为自己和这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女格外投缘。

    天边已经染上夜色,料峭寒冬中两人呵出的气都化为一片白茫茫的雾,他们一齐步行到霍伊大学门口。克莱恩必须得走了,再晚一点就没有回家的公共马车了,他可没钱坐出租马车。

    娜普洛佩仍然是一脸浑然不知,她的私家马车就停在校门口,等候多时。我听见她挺开心地和克莱恩说:“再见?”

    “再见。”克莱恩的身子侧了一半,一半想往家走,一半又贪恋地留在原地。

    娜普洛佩已经站在私家马车前了,她的身子也上了一半,另一半还在与克莱恩道别:“那——明天见?”

    克莱恩点了点头,向身后挪了半步:“明天见。”

    “真要再见咯。”在关门之前,娜普洛佩麻利地爬上马车,她拉开窗帘,瞧见克莱恩仍然在原地,走了一步半。

    我的心揪了起来。

    稀脏昏暗的煤气路灯把克莱恩的剪影摔在墙上,单薄瘦弱的克莱恩努力仰着头,寒风从他破旧的风衣领口灌入,吹得那衣摆飒飒地响。

    克莱恩又一次挪动脚步,他说:“真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