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奢无德的长公主9
“他晕过去了,您看是否还要……” 墨娥上去仔细观察了一下赵明松的呼吸和脉搏,有些迟疑问了句。 今日下山回府的江若离坐在椅子上,脚边炭盆里的木盒还没彻底烧透,只是里面的信纸都成了灰烬,闻言似乎有些扫兴。 “才见了点血,这就受不住吗?算了,别把人弄死了,地上一会儿也收拾收拾。” 楚迎月在旁边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确实没见多少血,连拶刑用的木棍都没染红多少。可精神本就不好的赵明松是直接痛到失禁,手筋骨估计已经被夹废了,别说写字作画,怕是日后拿个小东西都不稳。 江若离只觉得眼见着赵明松像个破布口袋被拖了下去,一转头望向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面色稍微好了些。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楚迎月只觉得空气中那一丝微弱的血腥味骤然浓烈了不少,可到底还是露了张笑脸。 “身为殿下府里的人,这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不敢邀功。” 江若离笑了笑,心血来潮道:“若是本宫想许你一段姻缘呢?府里厨房最近来了个人,挺讨喜的。” 说起来秋星雨已经跟膳房的人混熟了,阳光元气的言行举止也是少年郎的潇洒做派,加上掌勺的地位,惹得不少婢女春心萌动。 楚迎月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赵明松使长公主心下介怀,尽管脑子乱糟糟还是赶紧回了话:“迎月无父无母,可全凭殿下做主。” “戏言而已,不过你要是现在说不出有什么想要的,以后想好了再说也不迟。墨娥,记得给她的月钱往后都翻两番。” 江若离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留下满地狼藉和还有些懵的楚迎月就起身回了主院。 “殿下,赵明松此举确实十恶不赦,但……总归是驸马,当众用私刑有些不妥,弄些意外也是好的。” 墨娥见江若离吃完一碗酒酿圆子心情不错,斟酌着还是开口了。 “我自有分寸,真是奇怪,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货色……” 说到最后半句,江若离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她看着花瓶里花苞还没展开的褐黑色梅花枝,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 墨娥眼中似乎有些慌乱,还是低头镇定了下来,不再多劝,总归人还没死,让这院里的人嘴闭紧些就好了。同时庆幸紫玉不在,她那个性子,恐怕能恨不能火上浇油。 因为江若离捐了不少香火钱指明帮助修缮,紫玉这时还在道观里安排人手,刚吩咐着把墙砌厚些就打了个喷嚏,想着要不要再加件夹袄。 老观主在旁捻了捻胡须,稍微看过一眼后就去正殿拜了拜叁清,只愿别牵扯上什么。可毕竟只靠行善传教实在清苦,现在能有贵人赏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公主府又弄来了什么奇珍异兽,宋学士又多了位红颜知己,街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逸闻。 转眼到了元宵,天气微微转暖,宫城红墙上的白雪都化了,仿佛沉寂了许久的鸟鸣声越发清脆。 江若离进宫门的时候,也许是上次出了事的缘故,守卫越发严谨,不管是什么人,进宫门都被拦下核对检查了一番。 当听到曲从溪的声音的时候,江若离还在怀念汽车,没等他说完便让墨娥掀开了马车门帘。 “这还能藏什么人吗,还是说你要进来……仔细查验一番?” 马车内部确实一览无遗,就是放点心的地方也只有方寸大小, “不敢冒犯殿下,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曲从溪说完又补了一句,“听闻殿下在山上遇到了个猎户,便让他当了侍卫,臣有些好奇是什么人有此等好运,可惜今日是无缘得见。” “日后总归有机会的,不过到时你怕是会后悔。” “殿下这么一说,臣倒是更想见见了。” 这么说着的曲从溪眼中没有半点温情,只有不加掩饰的冷意,仿佛要用眼神割开面前的人似的。 “不必等多久的,曲督主,现在么,别挡路才好。” 江若离的语气也没有多温和,额间金箔制成的花钿都有几分咄咄逼人的艳丽。 可能没想到江若离这么不客气,曲从溪一瞬间也起了杀意,只是他惯会表面功夫,到底还是面色如常告退放行。 宴席上,作为长公主的江若离座位靠近上座,萧渊的下颚线都能看得分明,只是对方似乎刻意回避着什么。 开席后江若离本来还想好好享受一次宴席,只是猜谜投壶的活动都只是稍微有些新鲜,不过一会就看腻了,难免兴致缺缺,案上的菜也不合口味,于是她干脆明目张胆观察着最上座的人。 人的视线是有温度的,萧渊本以为她是因为之前的事还有些怨气,可对上了视线却愣了一下,江若离那双带着水光的眼中似乎像一汪清泉。 不得不承认,她今日极其美艳,眉眼间没有半点阴翳,整个人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比起最近一次见面更加夺目。 说起来他们之间甚至都没多少直接的交集和对话,就是太子位置空悬那段时间,夺嫡的火都没能烧到她身上,不管谁当皇帝,她始终都会是公主,对任何皇子都没放在眼里的样子。 真好命啊,就算皇位换了人坐,她也只要在府里安分些也不会被赶尽杀绝,但最近……他可不信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个侍卫。 对视不过片刻,眼见江若离又垂下了眉眼拨弄着糕点,平静如常,萧渊隐约有些不痛快,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不再看了。 等宴席散场,他正准备换装微服出宫时,却听到人来报,说长公主不顾宫人劝阻上了摘星楼,人在高台,想邀圣上赏景,一时也不敢将她硬拉下来。 “难道你们都不懂规矩吗?好好扶着送回去休息就是了,怎么还拦不住。” 只是到底还是想弄清楚她有什么幺蛾子,萧渊还是起身想着去看一眼。到了地方他便清楚为什么宫人不敢妄动了,那身影在眺望的高台边缘,披帛和衣袖被吹动着,仿佛下一秒这人就要登空而去。 江若离听到了动静也没有回头,因为今天因为过节的缘故没有宵禁,这万家灯火点亮了都城,倒是一副不错的风景,而宴席上萧渊的样子让她不由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判断。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是吗?可这是我父皇追忆母后所建造的摘星楼,我只想着待一会罢了,可惜圣上很不想看见我。” 江若离话一出口,便有沉不住气的宫人倒抽了口凉气,虽然当今圣上与长公主不怎么亲近,但往日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要是听见什么宫廷秘闻那可就惨了,只恨怎么就轮到自己当差。 这一句话刚落,萧渊便让宫人退了下去,沉着脸走近了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昭阳。” 江若离仿佛没听到,继续说着:“最近我常在想,如果他们还活着,见到我如今的样子会怎么样……” “呵,你现在这么说是想做什么?” 萧渊看着她的侧脸,怒极反笑,并不认为事情能脱离他的掌控,龙卫的实力他有些猜测,但昭阳并没有谋略,在先帝传位后,更是被吓到一样胆小怕事只在府里作威作福。 “总归我们身上流着萧家的血,也算是姐弟——” 说着江若离便转身靠着栏杆,把萧渊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前,红唇轻启:“来选一个吧,要么你现在就推我下去,要么别再往我府里安插眼线,我帮你把东厂贪污受贿牵连的那些个人都查出来。你知道的,父皇留给我的东西,我绝不会放手,而你早晚会想收回去的。” 萧渊预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有这一种,盯着江若离的脸并没有答话。 “萧渊,我看不惯你……可父皇最终还是认可了你登上皇位,与其不知道会不会哪天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入狱,还不如现在死在你手里。” 江若离此刻的眼中还带着些笑意,毫不动摇地与当朝皇帝对视着,脸颊被风吹的有些红晕,平白添了些媚态。 萧渊只觉得这就是像是一出简陋又荒唐的闹剧,若长公主就这样死了,那些个宗亲藩王难道不会起疑吗,眼前的这人恐怕根本没想那么多,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她被保护的太好了。 一瞬间萧渊甚至有种无力感,她大概从来就是这样高高在上,仿佛一直置身事外,根本不在意其他,也不懂什么弯弯道道,倒显得旁人顾虑太多像是个蠢蛋。 “……你喝醉了。” 萧渊心情十分复杂,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一直按在江若离的胸前,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又不耐烦得把人拽下了眺望的高台。 江若离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扑进了萧渊怀里,又嫌弃一样把人推远了些,扯了扯臂间的披帛。 “宴席上的酒可不对我胃口,你难道在我身上还闻到了酒味吗?” 说着她又凑到人跟前,刚刚被拉远的距离又被缩小了,萧渊闻到了江若离身上似有似无的暖香,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够了,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萧渊一时间面露怒意,可就算这么说,也没有主动后退或者推开江若离的动作, “这么看,我们真的很像不是吗?” 江若离并没有被吓退,还越发得寸进尺,仰头用怀念的视线一点点从萧渊的眉眼扫过,观察着那抿紧的薄唇,作势伸手要触碰上脸颊。 “来人!长公主突感身体不适,送人出宫。” 萧渊直接捉住了江若离的手腕,大声喊完,接着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着:“给我好好呆在你的公主府,安分点当你的长公主,这几年怎么过的就继续过下去,别再动什么脑筋。” 江若离适时像是吃痛一样叫唤了一声,萧渊神色微变,松手拂袖而去。 围上来的宫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江若离脸上的表情沉寂了下去,看着半点红痕都没留下的手腕,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萧渊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换上一身便服,去宫外转了转,买了些根本用不到的零散物件,估摸着物价,在坊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时之间像是把之间发生的事忘了一样。 可回到宫里,在浴池里的水雾中,他还是感觉有些疲惫按了按眉间,看着水面上破碎的倒影,有些恍惚。 在本就为数不多的兄弟姐妹中,曾经他很羡慕先太子,明明学业武功都算不上出众,但因为是太子,所有人都要藏拙和夸赞。 就算和自己一样都是生母去世,可先太子被父皇看好,还有个亲姐昭阳对其珍之重之,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萧渊看着自己的手掌,儿时被其他皇子戏弄摔出的伤痕早就好了,他也从宫婢所出的皇子变成如今的皇帝,不需要礼让昭阳,也不需要藏起自己的伤痕。 下一秒他就不可避免想起这手今天还做过些什么,脸都黑了,握拳砸向了水面,破碎的倒影被溅成了水花。 第二天一早,已经冷静下来的萧渊正准备针对着江若离做些计划,就得知长公主一早就差人献了份礼。 萧渊默然不语的样子让通报的人都感觉有些危险,最后还是还是让人传上来了。 看着一册医术孤本和一个精致的点心盒,萧渊的表情有些僵硬,拿起拿本子随意一翻,才发现有些不对,外侧确实是医书,里面却是重新装订成册的账本,上面有不少眼熟的人名,翻到最后又是熟悉的字迹,只是格式却有些不伦不类,像是简陋的口信。 〖赠皇弟,这点心我吃过觉得不错,应该也合你胃口,叫人新做了一份,但愿你尝的时候还没冷〗 这时萧渊并没有在意什么点心,这账本确实是他对付东厂需要的,他仔细又过了一眼年份,手里的应该只是其中一部分,再看那页新书写不久的墨迹,眼中的情绪有些波动。 思索片刻,萧渊还是打开下层还装着热水的点心盒,一股浓郁的香味铺面而来,确实勾起了他久违的食欲。 手指微动,萧渊盯着糕点上面还有用银针试毒留下的小洞,拿起一块后又放了回去,准备叫人把这东西给处理掉。 只是人到了面前等候吩咐,萧渊看着那盒中的热气都散了大半,还是拿出了一块,打算只浅尝一口。 只能说秋星雨用茶馆不怎么好的材料都能做出美味,用长公主府里的上等食材自然更能俘获人的味蕾。 萧渊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块,吃完又望了一眼放在旁边的书册,心里生出团无名火,把手指上的点心渣碾得更碎了,还是让人把剩下的糕点都拿下去了。 只是这才是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江若离都雷打不动差人送进宫,在账本、点心零食和类似‘想和你分享’的措辞这一套装的轰炸下,萧渊尽管没有任何表示回应,可要人拿下去处理的吃食倒是越来越少了。 与此同时,风平浪静的朝堂下面的似乎也开始暗流涌动。 等送完了账本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情报,江若离喝着秋星雨弄出来的奶昔,开始安静窝在府里,听着影一每日收集的消息。 权力的构成往往是日积月累,但是破碎倒塌却可以是一瞬间的事,元宵过后二月二龙抬头,某个小官死谏,牵扯出前两年的一桩旧案,顺藤摸瓜查出了不少阴私,再往上便开始追究东厂指鹿为马,严刑逼供的事。 原本这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加上贪污行贿,克扣军粮,东厂内部也有人检举,数罪并罚,转眼间东厂绝大部分骨干都面临着下狱问斩,其中主犯曲从溪逃窜,大力追捕之下,都城一时间人心惶惶。 江若离是知道最后曲从溪是会被发现当街射杀的,再次想到对方面容和身上的冷香,她拨弄着发簪上坠着的流苏,准备去做件‘好事’。